第22章 我的钢铁侠父亲

雨势转小，最后渐渐变成蒙蒙细雨。

        宋同宜走在前面，一下又一下地踩着地上的水洼，时不时回头试探杨砳，“杨砳，我觉得还是附中好，省里第二重点，只比一中差一点儿，离家还近，环境轻松，不用像一中那样每天拼命，你知道一中每天晚自习到几点吗？十点半！他们上自习的时候都不能抬头。”

        杨砳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对她的幼稚行为视而不见，“是吗？”

        “当然了！”宋同宜站定，她回过头瞪大眼睛掰着指头给他细数一中的一条条罪状，“压力太大、伙食不好、周六上课、校服太丑……”

        杨砳摘下眼镜，在校服上擦干净镜片上的水迹后又戴回去：“有这么严重吗？”

        宋同宜面不改色：“我还能骗你吗？”骗人那肯定是谈不上，她顶多是略微夸张，“我要是骗你我下次阅读理解和你一个分。”她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杨砳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那我考虑考虑。”

        “那你可得快点儿考虑，下个月就要报名了。”

        “知道了。”

        “你好好想想就会发现附中真的无可指摘……”宋同宜还在站在那里絮叨。

        见宋同宜不动，杨砳抬起胳膊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再不回家你爸又该满世界找你了。”

        宋同宜觉得杨砳这话也略微夸张了些，她爸顶多是在她某次晚归一个小时后拉下脸给杨砳他爸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何况老宋这种行为在她十五岁后已经有所缓解。

        不过宋同宜还是加快了脚步。

        宋同宜回到家，发现老宋这次不仅没有满世界找她，甚至都没有发现她晚归。

        她在家门口站定，刚准备换下湿透的鞋，就听到客厅里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她：“小姑娘，你出生的时候真的有八斤四两吗？”

        她抬起头，看到客厅里一群穿着相同蓝色工装的年轻工人齐齐笑起来。

        宋同宜无语望天，这几乎是他们家每年的必备节目，没想到今年来得格外早。

        每年老宋厂里都会新来一批工人，国企老厂搞生产还是师带徒、老带新那套，他的徒弟随着工龄的增加越来越多，虽然没有“三千弟子”那么夸张，但三十个全领家里也够受的。他每年总会把分到自己手下的新徒弟连带着老徒弟一起领到家里来好好吃一顿，推杯换盏间难免提及自己的青春往事，每次说到宋同宜出生，他都会着重强调他女儿刚出生就八斤四两重这件事，言谈之间满是骄傲。

        宋同宜注意到众人手里的那本相册，瞳孔放大。

        果然，刚才说话那个胖徒弟指着相册里她小学的照片又问她：“小姑娘，你小时候这么胖，怎么瘦下来的？能不能和我分享分享，哥哥也想瘦。我出生的时候都没你重。”

        宋同宜干笑了两声，“让你爸也天天不给你吃饭。”说完就强装淡定走进房间。她的体重一直到小学毕业时都在同龄人里一骑绝尘，直到初中抽条儿长到了一米六五以后才显得瘦下来，她非常庆幸自己是在那以后才遇到杨砳，如果还是小时候那个胖乎乎的自己，她估计都不好意思每天在杨砳跟前晃。

        宋同宜放下书包，听到他们又笑起来。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老宋又讲起了李女士生宋同宜时难产的事儿。她给手机充好电，屏幕上那个大手拉小手的标志晃来晃去，她用短信给李英华汇报老宋的聚餐进度。

        “你们不知道啊，我媳妇儿生孩子整整生了24个小时，中间还大出血，生完这个孩子我们就决定再也不生了，所以给我女儿起小名叫一一，唯一的女儿的意思。”

        宋同宜都能想到老宋说这话时的表情，那必然是眉毛耷拉着、嘴角向下撇着、满脸沉痛、眼角带泪。李女士常说宋同宜丰沛的感情就遗传自老宋，她哭起来简直和她爸一模一样。

        “我女儿出生后的尿布都是我换的，也不要母乳，奶粉都是我喂，就为了让她妈多睡几小时。”老宋话毕，宋同宜听到一片赞叹之声。

        不仅如此，老宋在李英华月子里就接过了锅铲，每天三顿换着花样做，想来是锅铲用得顺手，直到现在也没还回去。宋同宜后来总结自己小学一直比别的女孩儿大一号原因，认定老宋做的饭占其中相当大一部分。

        老宋只把买早点这样的家庭重任交给李女士，至于拖地洗碗这样的小事他也顺手包了，或者在教育宋同宜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时候让她去干，顺便减肥。

        即使她13岁就瘦了下来，这项传统也没有变。

        老宋心疼李女士，对宋同宜出生那天一直心有余悸，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为了避开这个日子，宋同宜从来没在自己生日那天庆祝过生日，每一年全家都提前一个月陪她吃蛋糕，但她认为这只是让自己妈受难的记忆提前了一个月被想起而已，她和老宋提议干脆以后就不过生日了，李女士不同意，说自己是剖腹产，当时晕着根本没什么感觉，有着痛苦记忆的只有老宋，老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是以她每年还是提前一个月过生日。

        老宋瞧不上老杨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一点儿都不心疼自己老婆，哪有洗衣做饭大事小事全让老婆包了的？他认定老杨即使接受了现代高等教育也依旧是个迂腐陈旧的知识分子，远不如自己这种祖上三代都是工农阶级的思想水平来的高。

        杨砳的母亲严女士在和李英华聊天的时候时不时就透露出羡慕之情，想不到老宋每天和钢铁打交道竟然对老婆如此体贴，更羡慕李英华生了个女儿，如果她生的也是个女儿，杨磊下手教训闺女肯定不会这么重，甚至动不动手都不一定。

        宋同宜见过杨磊教训杨砳。藏獒打电话给老杨委婉地告诉他杨砳语文又不及格的事儿，老杨在电话里很客气地同老师道歉，挂了电话抄起扫把对着杨砳就是一顿抽，声音大到宋同宜在隔壁单元都听得见。严女士护着儿子，让杨砳赶紧道歉，杨砳梗着脖子愣是一声不吭。宋同宜抱着本书冲出家门走进隔壁楼道忐忑地敲响了杨家的门，说要找杨砳问物理题，她看着杨砳胳膊上肿起来的红痕，立刻就和老宋站到了同一战线，不过她只敢在心里谴责老杨，临走时还很有礼貌的同杨叔叔说再见。

        宋同宜也没问杨砳物理题，他俩坐在一家小馆子里分食一笼包子，宋同宜那天出门后就把老宋抛诸脑后，老宋着急地找女儿甚至找到了老杨那里去，而她正认真地担忧着杨砳的语文成绩。

        宋同宜问他：“要不咱也学一学语文，每天总被你爸揍也不是个事儿啊。”

        杨砳吞下一个包子，告诉宋同宜：“就算不是这个事儿也还有别的事儿，揍人还少的了理由吗？况且根本没事儿，一点儿也不疼。”

        第二天藏獒留了一篇命题作文——《我的父亲》，杨砳根本没交，又少不了一顿打。而宋同宜所写的在钢铁厂上班的父亲的故事——《我的“钢铁侠”父亲》，被贴在优秀作文的展板上展览。

        想到这里，宋同宜打开电脑，把自己刚整理好的语文笔记用□□给杨砳发过去，杨砳回的很快，硕大的三个字“知道了”在对话框里闪动，她又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对方正在接收文件”的提示。杨砳在数学物理上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凡离满分差一分都是极大的失误；在语文上则是个彻头彻尾的破罐子破摔主义者，但凡及格一次都是宋同宜在背后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虽然杨砳语文不及格也能考上附中，但宋同宜仍然不想杨砳被揍。

        她在对话框里打字，告诉杨砳附中有数理实验班，语文成绩相对不那么重要。

        又是一句“知道了”。

        宋同宜叹了口气，外面的声音终于消停，她给李英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人已走光可以归家。这是母女俩的默契。

        没过两分钟宋同宜就听到了李女士上楼的声音。

        老宋把早就给她们俩准备好的菜端出来，又把桌子上的杯盘狼藉收拾到厨房里。宋同宜吃饭的时候瞟到沙发上的两张票，她拿起来，原来是两张免费电影券，有效期三个月。

        宋同宜看着老宋的背影，问他：“爸，这票能给我吗？”

        “单位刚发的，就是给你们娘俩去看的。”老宋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宋同宜心虚地看了一眼李英华，“不是，这两张票能不能都给我啊，等我妈发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

        李英华抬起头：“你要和谁去看？”

        “……同学”

        “哪个同学？”

        “就普通同学。”

        “中考前不能去。”

        宋同宜把这当做同意的标志，“没问题。”反正离中考就俩月。

        “中考六百五就让你去。”李英华又补了一句。

        “妈！”宋同宜才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附中分数线最高才六百二！”

        “那我不管。”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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