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的雨季总是格外的长。
福音站在窗口，抬头向上看，很难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看出什么别的东西来，目光下落，是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树叶很绿很新，是刚抽芽没多久的。
她的目光又跟着嫩叶上的水珠往下掉，直到看见湿漉漉的窗沿，这才回过神。
莫长青送给她的长音，现在已经会飞了。长音是一只鸟，但却聪明的像一条狗，它往外扑棱一圈，又会重新回到福音的房里，抖抖小翅膀上的雨珠，甩甩喙子。
福音一如往常地和衍辰结伴去上学，俩人都穿着雨靴，她那双是蓝色的，衍辰那双是红色，都印着海尔兄弟的图案。
每每走到有水洼的地方，福音就克制不了动脚的冲动。
“别搞，林福音！脏水溅到我裤子上了。”
衍辰扯着嗓子大叫，被福音反拧了一把胳膊，“吵什么吵，回去我帮你洗还不行？”
衍辰不相信她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五年级（3）班，好像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却又感觉变了点什么。
福音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她右手边的桌子已经被搬走，只剩下桌沿那一点点残留的涂改液印记。
要说改变了什么，大概就是，她没同桌了。
准确点就是，周小易再也不会回来上课了。
福音回忆起那天，周小易妈妈嘶声力竭的模样，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至于河里面捞上来的究竟是什么，福音至今也没看到，她想，或许是周小易吧。
她庆幸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周小易，仅仅是听到周围人的谈论，都足以让她回家后持续高烧了四天。
真正确定是周小易的还是第二天上学，许丽丽面向全班同学，目光和神情同样的沉重，沉重中透着疲惫和不知名的感伤，许丽丽说，周小易因为失足落水溺水身亡了。
亡，是死的意思，五年级的小学生都知道。一时间全班寂静，这份寂静只持续了三秒，或许是心理和生理的缓冲时长，三秒过后，细碎的讨论声又逐渐可闻。
每个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探头探脑，小声跟同桌说好吓人。
班里的气氛像在看恐怖电影。
只有福音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她把弄着手里的粉色橡皮，周小易的死就像写错字后被橡皮猛地一擦，迅速地消失在纸面上。
不同的是，她还没看清是哪个错字，就这么被抹去了。
许丽丽将周小易的死告知了全班人，周一升旗会上，校领导又把这件事讲了一遍，回到教室，每个人的手里都被发了一张红色的回执单，最顶是三个粗体黑字：防溺水。
事情远还没结束，但已经和福音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是天天能看见周小易的妈妈来学校，有时蓬着头，有时一件衣服连穿了五天还没换，只不过从始至终她的眼泪都没断过。
福音还不能理清周小易的死所产生的一系列的权责矛盾，她偶尔也会在课间的时候抹一抹眼睛，只是福音知道自己没有为周小易流眼泪，她是为他感到惋惜，以及，难以释怀。
夜里，福音躺在床上，忽然记起了周小易之前对她说的那句神秘兮兮的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
周小易说这话时那得意又诡异的笑容依旧刻在福音的脑海里，她还没来得及去问他究竟是哪个秘密，周小易就已经永远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高烧的这四天，福音整整梦了四天的周小易，梦中的周小易和现实里的周小易并没有什么差距，依旧笑得很傻很欠揍。
只是，他好像想和福音说什么，又透露着淡淡的悲愁。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福音把被子盖过脑袋，不准备再去深想。
这段日子的变故让福音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或许还有天气的缘故，她感冒了，咳得惊天动地，为此还请了两天假。
经过周小易这件事，许丽丽变得敏感无比，放学后特地去了福音家一趟，见她没事这才安心。
“福音，我把今天的作业给你带来了。”
耳边是衍辰的声音，福音睁开眼，紧接着就是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平躺着痰出不来，哽在喉咙里难受，呼吸也不通畅，福音被迫撑起身。
衍辰戴着口罩，眼神充满了担忧。
福音鄙夷地扫他一眼，开口的声音却像鸭子在叫：“胆小鬼。”
“你少说话了，林福音，你现在的声音像个老头。”
衍辰替她把药拿来了，“你外婆要我看着你把药吃了。”
“走狗咳咳。”福音向来不爱吃药，她咙眼小，又吞不来药片，每次只能配些苦兮兮的药粉冲泡着喝。
她捏着鼻子把勺子里的药喝了，苦得眼泪直往下掉，猛灌了几口水后，这才劫后余生似的长舒一口气。
“衍辰，外面还在下雨吗。”
衍辰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他伸颈看了眼窗外，如实传达：“没有。”
福音点点头，担心河水会淹了她的石头桥，她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有去看莫长青了，憋了一肚子的话无人诉说，偏偏天气还如此恶劣。
不知道她不在的日子，长青会不会寂寞。
等福音病好的时候，也是春意最为浓郁的日子。
难得的晴天，她久堵不疏的鼻子终于通了，也闻到了空气中花香。
在她病好后，陈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福音去剪头发，任凭她哭天抢地抓着门把也不为所动，在强权的压迫下，福音被送进了理发店。
陈慈给出的理由是，到了夏天，不好打理。
林福音每次上学都要因为梳头迟到。
理发店的大叔一顿修理后，福音望着面前的镜子，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她哭哭停停，停下来看一眼镜子又哭，哭到一半再看一眼，哭声更大，如此循环，陈慈在身后乐不可支。
“挺好的，哭什么。”
福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尾刚刚到耳根，像动画片里的朵拉，这个该死的蘑菇头把她脸上的小雀斑衬得更加显眼了，一个没忍住，她又撅起嘴哭出声。
她哭得越凶陈慈笑得越欢，到了最后，福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外孙女。
今年第二次见莫长青的时候，福音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行为举止都拘谨了不少。
“莫长青，我来了。”
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长青刚刚放下手里的气雾剂，抬眼看见门口进来一个鸭舌帽女孩，防御警报正要拉响，就听到鸭舌帽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莫长青。”
福音慢慢抬头，短发被牢牢的压在了帽子下，乍一眼看过去像个小男孩。她穿着背带裤，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冷，福音自觉找了一把凳子坐下，手脚都乖乖地放端正了，似乎面前的人不是莫长青，而是面试官。
“长青，我来找你玩了。”
福音简直不敢看莫长青，心中祈祷莫长青不要注意到她愚蠢的发型，想着，她又在心里恨了一遍陈慈。
长青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今天的装束，并没有什么反应。随后，福音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林福音。”
福音把丑丑的发型暂且抛在了脑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莫长青在指什么，下意识开始甩锅：“我哪有。”
她终于抬起双眼，看见莫长青坐在床边，颇为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他避开林福音地注视，语气还是闷闷的。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福音好冤枉，不懂他在说什么。
“莫长青，你到底在讲什么啊？”
“林福音。”莫长青终于看她了，他眉眼间透露出的情绪让福音联想到住在巷子口的赵大婶儿子因为没有买到心仪的遥控汽车而表现出的怨念和气恼，这样一看，简直惊人的一样，她听到莫长青继续说：“说要来的人不是你么？”
福音明白莫长青在说什么了。
仔细想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见莫长青了，原来他不高兴了呀。
莫长青原来还会因为这个不高兴呀！
“你笑什么？”
莫长青极为不满地瞪着林福音，见她的笑容越发放肆，气得开始咳嗽起来。
“莫长青你别生气呀。”福音从凳子上跳下来，屁颠屁颠地到他面前，眼睛眨呀眨地观察他，噢噢，莫长青的表情可真好玩。
“我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来找你玩的，不是故意不来的。”
她解释，不依不饶地打量着莫长青。
莫长青左躲右躲也躲不开福音的目光，她又说：“我每天都有在想你哦，你不信的话下次我给你看我写的日记，我每一篇都写了你哟，莫长青。”
福音笑吟吟地注视他，莫长青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这才避开了她。
“说了，不要靠近我。”
“好吧。”福音立正，“这样的距离可以吗？”
福音往后又退了一步，“还是这样呢？”
“林福音。”
莫长青皱起眉，合理怀疑面前这个跳来跳去的女孩在戏弄自己。
福音往前跨了一大步，正好停在莫长期的跟前，她抬头，笑眯眯地答：“我在。”
本来一切都挺好，偏偏是这个抬头抬得太用力，福音感受到额前一凉，头顶上的那个鸭舌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往后一翻，掉在地上。
她眨眨眼，看见莫长青的神色在几秒内变了变。
片刻，福音捂住炸毛的短发，哀嚎起来，她龇牙咧嘴地警告莫长青：“你不准看！”
莫长青显然没有听她的话。
福音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她捂着脑袋，咬牙切齿地质问莫长青：“莫长青，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我没有。”莫长青一口否决。
“你骗人！我看见你嘴角动了！莫长青，我恨你！”
福音欲哭无泪，莫长青刚刚明明偷偷笑了还不承认！叫他别看他还要看，她再也不想和莫长青玩了。
在她内心防线崩塌的过程里，莫长青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最后搭在了她的脑袋上。
福音收住呼之欲出的眼泪，把帽子狠狠地扣在脑袋上，悲伤至极地开口：“是不是很丑，莫长青？是不是很像地上长出来的蘑菇。”
莫长青抬手替她摆正了帽檐，嘴角似乎扬起了一点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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