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等陈慈出院后，福音和衍辰已经考完放假了。
为了让陈慈轻松一点，福音主动包下了家里做饭洗完扫地的各种活，只不过她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陈慈没法将这个重任交给她，还是决定自己上手，让福音站在旁边好好学学。
霍子燕和林书华回来的时候，是镇子年味最浓的一天。
除了她家。
他们一到家就慌里慌张地查看陈慈的身体状况，见陈慈摆手一个劲地说没事，眼瞅着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俩人这才放下一点点心。
霍子燕把福音叫到跟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你平常听外婆的话你都听了没有？平常有没有调皮、有没有惹事？你的性子怎么样我是最清楚，外婆不说帮你兜着我也晓得你干了些什么事。”
她喝了一口水，心烦意乱地把刘海全都拂了上去：“你要听话一点，这句话我说了多少次了，你说说？平常就你和外婆两个人在家，什么事都帮着她一下，不要让一个老人家那么操劳。你看这次，外婆摔得股骨头都骨折了，现在走路看着都一瘸一拐，你从小就是外婆带大的，你看了不难受吗？”
“哎呀，骂她干什么啦？都说了是我没注意看路摔到了，跟小孩有什么关系啊，你好端端地说她做什么，福音过来！”
福音半垂着头，感觉颈子上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看着鞋尖，又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最后还摆弄了一下衣角。
她不舒服。
她为陈慈难受，却不为这番话难受。
“妈！你就是太宠她了，才让她现在成了这样。”
成了这样是成了哪样？福音不懂。
她觉得自己挺好的。
霍子燕被她各种小动作惹得更恼，本来要软下来的语气又变得强硬十足：“我让你站好，听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你看看全世界，有你这样不尊重大人的小孩吗？你是不是很不耐烦？你是不是在心里很不耐烦我啊？我告诉你，你再不耐烦我也是你妈，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争来的，你不服气吗？你在学校也是这样对待老师、这样对待同学的？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不知道哪句话激到了福音，她猛地抬起头，反驳：“我没有，你为什么要污蔑我、猜测我？”
反驳开了头，就彻底停不下来了，福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朝脸部奔涌，肌肉不受大脑的控制，自主地开始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是。
一瞬间，从小到大的委屈不甘和埋怨都像泄堤的洪水一般疯涌而出。
“你说你是我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妈？你也看看全世界，谁的妈妈一年甚至一年都见不到一次？你关心过我吗，除了成绩你关心过我吗？你在乎过我的想法吗，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在想什么吗，你根本都不知道、不了解、一片空白对我的校园生活，你怎么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福音就感觉左脸火辣辣得疼，泪水瞬间溢满整个眼眶，眼泪都烫得烧人。
“那你滚，”霍子燕指向门外，声音却意外得宁静，“你滚，谁爱当你妈你找谁当去。”
“滚啊！”
最后一声像雷电一样劈面而来，陈慈匆匆从满是油烟的厨房里赶来劝阻。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福音咬牙切齿地说完，绕开陈慈，转身进屋，只留下一声关门的巨响。
她扑进被窝里狠狠地哭，痛得直抽抽，像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事都被自己揽下了，窗口的长音一声一声地啾，不知道是在嘲笑她还是安慰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福音哭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壁房间，女人叹息。
霍子燕捂住额头，面容憔悴：“我不是想打她，我是觉得她太不懂事了……”
她揉了揉脸颊，面色并没有丝毫的轻松：“是我的问题，最近工作上有的事情，心里面烦，妈你又搞成这样，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
“哼，我还以为闹死我你们才开心呢。”
面前的陈慈阴着面孔，双手插在暖水袋里，别开头不再说话。
林书华进屋，发现房间里的气氛过分沉重，他来到自己老婆身旁，揉了揉她的肩，又摸了摸陈慈的背，“我刚才去看了，福音已经睡着了。”
他把目光重回到自己的妻子身上：“你也别太自责了，明早醒来我去跟她说说，其实福音心里都懂，我最了解她的性格了，她肯定不会计较的。”
见一旁的陈慈始终保持沉默，林书华笑了笑，尔后又正色道：“妈，其实我们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来跟你们商量件事儿。”
“什么？”
见女婿开口，她的语气才稍微缓和一点。
“就是……”林书华看了一眼妻子，霍子燕疲惫地挥挥手，他这才继续说：“我们买房了，在外边，现在差不多是装修阶段，我们想着，年后把您和福音接到城里住。”
“什么时候的事？这么重要的事不跟我商量？”
第二天清晨，福音醒得格外的早，她坐在床上不动如山，决定用绝食的方式对蛮不讲理、自私自利的大人进行无声的抗议，以此表达自己不屈的风骨。
突然地，门被敲响了。
福音一个激灵，紧接着便听到霍子燕说：“出来吃早饭。”
福音在心里嗤笑，随后冷冷回复：“我不吃。”
原以为他们要被自己的强硬态度吓得跪地求饶，殊不知片刻后，福音听到门锁开动的时候，等她一转身，霍子燕已经成功破了城门，打入她的阵地了。
真是卑鄙无耻，可恶万分，她忘了还有备用钥匙这个东西。
霍子燕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福音见了她就把头扭到一遍，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光是回想她就又开始鼻酸冒火了。
“下床吃早饭。”
霍子燕把粥放在她的书桌上，站在原地等待，以为她会因为自己的指令而做出行动。
然而，福音并没有。她倔强地把脸对着墙壁，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不吃早饭胃会搞坏的。”
“坏就坏。”
她第二次出声，给出了不卑不亢强而有力的回复。
霍子燕叹了一口气，来到她的床边坐下，福音立马跟针扎到屁股似的弹起来，挪到了更里面。
她发出冷酷声明：“这是我的床。”
敌人丝毫不惧：“我买的。”
福音冷笑：“是我爸买的。”
霍子燕淡定开口：“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敌人的嘴皮子是有两把刷子，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并不会使一个决心已定的战士抛盔弃甲，福音打算继续用沉默进行无声地对抗。
“福音，”霍子燕的声音柔软下来，带着点无奈，听着却十分诚恳，“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打你。”
敌人丢来了烟雾弹。
但是福音接了。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又不争气地哽咽了，究竟是愤怒还是委屈亦或是愧疚，她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霍子燕移到她身旁，用胳膊圈抱住她。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比香水味更加好闻的。
是妈妈的味道。
“你能原谅妈妈吗？”
福音回头，埋进她的怀里，又一次哭了。
霍子燕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像是自然界里的动物妈妈给自己的幼崽顺毛，她的声音无比的温柔：“妈妈昨天不应该那样凶你，我知道你很委屈，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妈妈最近因为工作上的事，压力有点大，对不起凶了你。”
昨晚是霍子燕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己吐露心声，虽然很刺耳，却又那么的真实。从小到大，尽管旁人如何评价福音捣蛋调皮，到了她面前，福音都会乖得像只小鹿，正如福音所说，她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她从来没有去想过福音究竟要什么，真实的她又是怎么样的。
“我也要道歉……”
福音抽噎完，在她怀里小声地说：“我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不是你，这是我说出来凶你的。我最讨厌的是胡萝卜和猪肺。”
霍子燕失声笑，她捏着福音的双肩，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女儿。
过完年已经十三岁的福音，和她印象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她那双圆碌碌的大眼睛一看就是继承了爸爸林书华，长着漂亮的小双眼皮儿。这个又倔又小的脸则是遗传了自己，一生气就别脸。
“别看，我有雀斑。”
福音受不了这样漫长的注视，忍不住把脸挡了起来。
“一点雀斑怕什么，我觉得挺好看的。”
霍子燕把她的手拿开，福音羞得不敢看她。
霍子燕叹了一口气：“福音，你不要怪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没本事，也很无奈，只能出去讨生活，不能像别人的爸爸妈妈那样陪在你身边。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一直很在意这件事，如果可以，我们也很想在你身边陪你长大。”
福音垂眼看着床下的鞋子，不知怎么的眼尾又湿了。
“我没有怪你们，我知道。”
她说得很小声，霍子燕的眼圈也红了，她再一次把福音揽进怀里。
“脸还痛吗？”
福音摇摇头，“刚打下去的时候疼得要命。”
霍子燕擦了擦眼泪，轻笑一声。
“对了，其实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
“什么？”福音抬起头。
“我和你爸在外面买了新房子，”霍子燕把福音的刘海整了整，“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带你和外婆到新家去生活了，到时候我们帮你转学，上大城市里的学校，外面的教育更好，这样我们也能陪你了。”
福音听懵了：“什么时候？”
“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年就可以，如果有突发事件的话，就下半年了。总之，在明年之前，你们一定可以住进新家。”
霍子燕说完这些，轻松了不少。
“怎么样，开心吗？”
福音愣在床上，下意识回答：“不要。”
霍子燕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没理解，“怎么了？”
“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去城里。”
她终于知道霍子燕在说什么了，福音回过神，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抗拒，她的脑袋甩得像拨浪鼓。
福音甚至有些哀求：“你把外婆接过去可以，但是不要把我接过去，好不好？”
霍子燕完全不能理解了：“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和你爸会放心吗？再说你吃什么用什么？”
福音脑子乱乱的，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我自己可以给自己做饭吃，没关系的。”
霍子燕认为她还太小，暂且不适应是正常的，于是耐心地解释：“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呢，做什么都不方便。到了城市生活，妈妈周末就带你去游乐园、动物园，你不是喜欢那些王子公主吗，妈妈还可以抽空带你去迪士尼玩，不好吗？现在外婆年龄大了，妈妈真的很不放心你们老小在这里生活，福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肯定能理解妈妈的感受的对吗？等你们都搬到新家那边，我和爸爸也能照顾你们，要是外婆再生什么病，大城市那么多医院，咱们还怕什么不成？”
福音听不下去这番话，她急急地说：“那衍辰他们该怎么办？”
霍子燕笑了，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你喜欢上衍辰啦？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我们又不是不回来。逢年过节回家，咱们不还是衍辰他们的邻居吗？你呀，就是太依赖人家衍辰了，这样也不好，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俩什么情况，但有些事还是长大再说比较好，现在你们还小，啥都不懂呢。”
霍子燕完全误会福音的意思了，福音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心慌意乱地拉住霍子燕的手，想哭的感觉再一次接踵而来，这一次是带着无法挽救的恐慌和绝望：“那莫长青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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