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枇杷记 > 第1章 大都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第1章 大都好物不牢坚,彩云易散琉璃脆


  南曹七年,时局暂稳而五国并立。

  我仍生活在一种恩怨难报的情绪里,年方二九,而在三年前,正当谈婚论嫁的时候,家族以及未来的夫家却横遭人祸。

  未来的公公林守域因被告发私通外贼,泄露军机而遭株连九族,爹爹因与林守域乃是同科举人而又有儿女亲家之故,也遭赐死。母亲与奶娘带着我与幼弟连夜奔往山东临淄的舅舅家,却不料在黄河下游天降大雨,客船倾覆,母亲与奶娘拼尽全力保得我与幼弟活命,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巨浪淹没而无能无力。

  幼弟时年十二岁,站在黄河岸边,我却想不出活下去的办法,滔滔巨浪,迎来送往古今多少行人,却偏偏不容我身,因为我还不能死,我要查出陷害我家及夫家的人为死去的爹娘报仇。况且,听闻未婚相公林孟行也趁夜逃了出来,也许,我们还可以再相见。

  望着井底平静无波的水,映在眼里却好似惊涛骇浪。不知在井边站了多久,直到被舅母的声音叫回了魂。

  “慕笛,快把水打来。”我连忙打起一桶水,提到厨房,然后收拾准备烧水熬药。舅母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夜里常常盗汗咳嗽整夜不能入眠,因此白天越发不能离了热水。三年前,舅舅得了消息,便一路北上顺河找到了早已昏倒在路旁的我和幼弟。舅舅与舅母没有孩子,便视我们如同己出。舅舅怕因连带遭祸,便变卖家财,上下疏通,总算保得平安无事。

  日子清苦也还过得去,舅舅还请了师傅教习幼弟武功,小则为擒凶捉贼,大则可报效国家,驰骋沙场。看着幼弟小小年纪却灵气逼人,英姿飒爽,我甚感欣慰。然而舅舅半年前因一场恶疾辞世,舅母也因此一病不起,家境日愈窘迫,幼弟与我商量要去从军。

  我还能说什么呢,男子汉总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少时爹爹同样的栽培我与幼弟,一样地送到学堂学习古文今典,颂诗词歌赋,可是幼弟却不甚在意,如今想学确是没有条件了。也好,凭一身武艺进的军中,如今边境又起纷争,若是哪日立下汗马功劳,与朝廷有了联系,说不定可为当年惨案沉冤昭雪。禀明了舅母,舅母也觉得是个好去处,便立即收拾行李准备动身。

  第二天一早,茅舍的月亮还未舍得归去,我便送弟出了门,码头并不远,一路却不知说些什么,临了,我牵着幼弟的衣袖,两行泪便滴了下来。幼弟轻轻地用袖摆拭去我眼角的泪珠,这一举动却让我惊讶了一下,细看眼前人,他哪里还是那个毛头小子,早已长成身长体阔的大小伙子了,也许担心都是多余的,他竟会给姐姐擦泪了,往后,少不了是他来管我了。

  犹记亭边梧桐树下,我俩扔石子闹红了眼,我自恃长姐,教训他一番,他噘着嘴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哼,等我个头长得比你高了,你就该听我的了。”想来,不知是哪辈子的事了。

  江畔的风凄烈得很,他说道:“姐,你快回去吧,小心着凉,我会常来信的。”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怕多说一个字,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反叫他担心。船夫又在催促了,我只轻轻地说道:“万事小心!”

  此一别,便是两种人生了,不知何日再见。我望着那一叶小舟渐渐成了一个黑点,才回转身来。一转身,泪水便如泉水般涌出来,心里是那么痛,也许离别永远是留下的那个人更加悲伤。我顾不得码头上越来越多的旅客,任泪水在脸上纵横。哭够了才有力气往回走。

  回到舅母家门口,眼前站的这个人,却让我以为丢了魂而出现了幻觉。虽然他衣衫不整狼狈相,两鬓参差目无神,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孟行!

  他的目光显然是黯淡了太久而此刻却闪着坚定的光芒:“慕笛!”他也喊了出来。我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眼泪很快沾湿了他的肩膀,我已分不清是因为幼弟的离别,还是昔日种种如今又活生生地唤起我的回忆,还是与昔日那个临风窗下的少年的重逢使我流泪。我只想紧紧抱着他,好怕这是一场梦。

  他也紧紧拥着我,等到两个人都渐渐平静下来,他轻轻扶开我,道:“慕笛,我总算是找到了你,对不起,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竟消瘦成这样,不过以后,我会是你的靠山,你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一句话又勾起无限回忆,不过我总算转回了精神,赶忙把他带进院里,想必他也累坏了,一路又惊又怕,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昔日,我们都是官宦人家的儿女,少年不识愁滋味,孟行更是从小家境富裕,读书时做过皇上三儿子的陪读,如今也尝遍人情冷暖。

  舅母还未起床,我先烧了水,准备了早饭,把幼弟干净的衣服拿出来给孟行换上,显然还是小了些。孟行边吃边讲他这三年的境遇:抄家那天晚上他趁乱逃了出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自然,朝廷会有人追捕的,因此他躲在恩师家中过了一年半,后来打听到我与幼弟逃到山东来了,便一路南下。期间盘缠用完了就去卖字卖画,也做过赤脚医生走街串巷,我一想到昔日的翩翩公子为了找我竟降低身份到如此地步,不仅悲从中来。

  我常常觉得恩情难报,仇恨难消,其实我何德何能受人恩惠,舅母的再生之恩还不知如何回报,孟行他,哎,我又该如何报答呢?就算是当日两家有意结亲,可三书六礼并未聘送,其实不过口头之约完全可以不作数的,他又何必一定负起责任?

  孟行见我低头不语似觉出些什么来,笑道:“这都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到你,看到你还好好的,什么都值。”我一抬头正对上他定定的目光,立马又转过头去。也许真是大了,小时候不分彼此,不知什么时候我看到他看我的目光似是有些不一样了,而我有时竟也不好意思直视他。

  他又道:“越发大了,怎么越发娇羞起来,小时候像个男孩儿似的上房爬树呢。”我嗔了他一眼,连忙转移话题,将幼弟从军的事告诉了他。他也不由得一声叹息。舅母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门口,显然也是大吃一惊,我忙扶她坐下,给她讲来龙去脉,舅母欣慰地点点头,“也好,也好,你总算有个归宿,不然我真是不放心啊。”

  话虽如此,我却于婚姻之事一点也不着急了,甚至觉得也许孤独终老也比红颜薄命强,古往今来几多女子留的好结局,又有几多看似美满然而貌合神离留给街头巷尾无限话题的悲剧呢?

  吃过早饭,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好,三年没看过这么和煦的阳光了,一如从前,在宝成王府,五六个少年风华正茂的眼神。既然我本家与林家是世交,与林孟行自是从小一起长大,听闻因母亲与林母出阁前也是闺中好友,因此早有要将我和孟行凑成一对之意,只因我俩都太小,尚无媒妁之言。

  孟行小时候甚是可爱,肥嘟嘟的小脸,做起事来认真的模样常常引人发笑,他长我一岁,而宝成王府的郅非小王爷长我两岁,因孟行是小王爷的陪读,偶尔我也可以去王府玩,外加小王爷的弟弟郅宁,表姐怡和公主,常常在后花园闹得半天不进学堂,可事后少不了孟行和郅宁要挨一顿打,小王爷是打不得的,怡和公主和我自然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郅非在八岁的时候就被封了王爷,足可见皇上对他的喜爱,尤其对他的母亲庆妃的钟爱之情。因郅非太小,便仍旧养在宫中,后来另请了师父单独教导,才常常在王府居住。自古红颜易老,君恩凉薄,庆妃本就比皇上年长三岁,容颜更是日渐凋零,皇上身边更有绝色环绕,除了家世显贵又有生子之功的淑贵妃,玉妃,还有新晋的江南美女彩嫔,雯嫔。

  庆妃因偶有怨言见罪于皇上,被禁足宫中,后又因其他妃嫔进谗言而被皇上抛弃冷宫,不久忧郁而死。第二年,皇上便立淑贵妃为皇后,立其子,即当今皇上的二儿子郅彰为太子。郅非本倒是看的开,优哉游哉享受人间清欢,不愿卷入政治争斗。只是额娘去世后,他便性情大变,有时阴沉着脸,谁也不理,完全不似昔日那个爱捣乱,爱活蹦乱跳的郅非了。

  奇怪的是,纵然孟行的玉树临风让我更为倾慕,郅非的身形却也常常进我梦中,一别三年,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想来他与我身世何其相似。。。哎。。。往事不可追矣。

  次日天气依旧晴和,我和孟行上街买东西。转过街角时,我突然想起几天前,我在这里碰到一个络腮胡的男人,眉目却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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