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王家1
九月初，太尉常胜彻底结束了在外的征战，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王蔻梦中的那场战乱将整个大昱席卷其中，各路诸侯竞相逐鹿，你方唱罢我登场，混战连绵不休，百姓备受煎熬苦不堪言，明恪用了三年多才得以在一众诸侯中脱颖而出攻陷盛安。
如今的战事从发檄文讨伐到彻底终结只持续了不到四个月，已经将破坏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而且借机剪除了藩王的威胁，避免了日后会引发的更大的危机，国朝从此得以长治久安。
立下这番卓著功勋的常胜，免不了受到嘉奖。
当初常胜被王贺以无战事为由罢免，打发回乡养老，如今满载荣誉风光还朝，两人从前龃龉颇深，势如水火，如今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太尉，虽是两个官职，然而职权却近乎重叠，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众人都猜测着双方会在朝堂上有番争斗，从陛下的态度来看，有着军功加身的常胜显然更受青睐，而已经在走下坡路的王贺，就像是薄暮的西山，眼看就要被取而代之，果真应验了风水轮流转这句话。
今日官员休沐，王蔻从宫中出来，回到府里，往庭院走的路上，听老仆絮叨了几句，说近来她爹侍弄花草的时间比从前一年加起来都多，人瞧着闲适了不少，她不由感到意外。
及至迈进院里，亲眼目睹王贺拿着花剪埋头修理的背影，王蔻立即夸赞起来，“这花儿是越长越好了。”
王贺转过身，手中剪刀顿了下，“蔻蔻回来了。”
“回来看看爹，还有娘的兰花。”王蔻走到近前，摸了摸被打理得越发精神的兰叶，笑吟吟地继续夸赞，“爹最近与花草为伴，气色都好了许多。”
在朝堂身居高位久了，不知不觉便有股肃然威压萦绕不散，如今对着满院子花草，眉目方得以柔软下来，这细微的改变，身为亲近之人，王蔻自然觉察得到。
“知道蔻蔻过得舒心，气色自然好了。”
叛乱顺利平定后，梦境带来的阴霾与危机随之消失殆尽，再不能搅扰她的安宁，如今仅剩的忧虑便是家族的未来。
“看到爹没有因为朝堂上的事忧劳，我就放心了。”
王贺将花剪放下，悠悠叹道：“在朝堂上这么些年，如今还有什么可忧劳的，再说了，蔻蔻不是希望王家人退出朝堂么。”
王蔻的确一直希望家族能够急流勇退，但因她爹素来强势，她一直没有正式在他面前提及，却不想这心思他早就知道了。
今年的朝堂从开年起就风波不断，而王家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备受攻讦，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再观明煦的态度，王贺一贯的想法不得不发生改变。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天子孱弱，且无心作为，他不需要忌惮，如今天子已成年，不仅掌控着朝臣，更掌控着人心，已不是他所能抗衡的了，在权术风云中沉浮多年，岂会看不清周遭局势，除了退出朝堂明哲保身，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他总要为女儿考虑几分。
自幼见惯了王贺的强势霸道，此刻这副苍老无奈的模样不免令王蔻心中触动。
“即便王家再不复从前，爹也不后悔吗？”
王贺摇了摇头，罕见地释然，“王家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落魄，即便不再煊赫，只要人还在，又有什么关系。”
“爹这样想，我很开心。”
当初扶持新帝继位，重新屹立朝堂之后，王贺便一改从前作风，变得强横跋扈，族中许多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相继发生了变化，整个王氏有了睚眦必报这么一个风评，无人敢轻易招惹。
王蔻尚记得年幼时所受过的训导，王氏家风为立德、立功、立言，后来渐渐地，别人提起王氏只会以睚眦必报来形容了，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依旧将立德、立功、立言作为家风传承，铭刻进心底的，大概就只有哥哥了，偏偏他去的那样早。
若能远离权力的漩涡，恢复从前的模样，家族才能走得更长远，这也是哥哥心中所愿。
将院子里的兰花看过一遍，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王蔻才登车离开。
常胜还朝后没几天，大司马王贺就上呈了乞骸骨的奏疏。
按照这位王家领军人一贯的作风，众人本以为会有番龙争虎斗，结果压根没斗起来就退出了战局，着实让人意外。
不少人揣测王氏是真不行了，于是趁机弹劾王贺的奏疏紧跟着呈了上来，甚至原本已经偃旗息鼓许久的，关于皇后与郁陵王的风言风语再度被人翻了出来，不乏添油加醋之说，王氏的豪横从前就积攒了诸多不满，流言传起来止都止不住，一时连市井间都是对王家人的暗讽声。
“皇后已经饮了很多，不宜再饮了。”
濯缨水榭里，青蒲紫萸等人眼见王蔻喝了不少，纷纷劝说，奈何她停不下来，一杯接着一杯。
“我今日就是想喝。”
王蔻继续往杯子里倒酒，从前她一直担心她爹执着权势，会不得善终，如今总算得以放手，但亲见家族落魄式微，遭遇打压，骄傲了半辈子的人，临到晚年却面临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心里难免不痛快。
她爹请辞大司马后，王氏在朝堂上仍旧遭到攻讦，甚至将从前与明恪的流言拿出来说事，无非是不放心王家人继续当外戚，后宫中太皇太后和皇后皆出自王家，让许多人心中不安，恐有朝一日再度卷土重来。
倘若她不是皇后的话，王氏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忌惮。
“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皇后了。”
明煦一踏进水榭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在旁侍奉的青蒲紫萸纷纷暗道不妙，怎么都没想到皇后醉成这样，要是早知道她会乱说话，如何也不敢告知陛下她醉酒的消息，原本是希望陛下前来劝阻，结果这还不如不来呢。
明煦脚步微顿，听说王蔻在水榭里喝得醉醺醺的，他原本不信，毕竟她量浅，平日也没有嗜酒的癖好，然而此刻看着案上空掉的瓶子，还是后劲十足的柏叶青，到底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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