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农历二月二十五,正是顾老夫人的寿诞。
顾家是上京城的老世家,累世簪缨,亲友甚众,府里最长的老夫人寿诞,自然非同一般,但是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因此顾家有意在杏园春会时,给老太太过了寿。
按时间算,今日才是正日子,便只办了家宴。
钟崤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不过顾檠之确实邀请了韩宗彝。
外人都道寿昌公主与何家小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鲜有人知道,其实顾檠之与韩宗彝也是总角之交。
只是顾檠之性子内敛,沉稳有余,与喜好纵马游弋的韩宗彝玩不到一起去,因此慢慢也就疏远了起来。
作为顾家最优秀的子弟,顾檠之的婚事一直是顾夫人心里的头等大事,满上京的闺秀都看遍了,奈何顾檠之就是不松口。
知子莫若母,顾夫人如何看不出自家儿子是心有所属,说实话,寿昌的为人是没有什么问题,顾夫人也喜欢她的性情,但那是长辈看晚辈,若是从婆婆的角度来看,恐怕没几个人能接受寿昌这样的儿媳妇。
这也是她之前揽下选亲一事的原因,只是最后的结果谁都知道了,寿昌一来就把唐夫人气了个仰倒,几个夫人都带着儿子回去了,剩下的那一堆,要么家世不够,要么才情不够,寿昌公主自然一个都没看上。
上头那位虽然没有发话,但是意思也很清楚,虎女焉能配犬子,圣上看中的就是顾家玉璧顾檠之。
从贵妃宫里出来,顾夫人手上那块帕子就已经揉的不成样子了,当初元彰帝给何家赐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如今何承早就归西了,还是元彰帝那位虎女亲自动的手!
唐夫人说的时候,她还觉得她话说得太过,如今轮到自己深感话糙理不糙。
只是看到自家儿子虽嘴上不说什么,脸上的喜气挡都挡不住,唐夫人又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人人都说顾家生得好儿子,夙有早慧,自小聪颖,博闻强识,但自家孩子自家疼,哪里真有什么生而知之,不过还是自己用心罢了。
她这个儿子自小懂事,虽生在富贵乡里,却如同方外之人一般无欲无求,四岁那年与他爹爹自宫里回来问道:“娘亲,为什么妹妹不爱跟我玩?”
那是顾夫人第一次见他面上那么明显的失落与困惑,第二次则是寿昌公主指婚的圣旨下来,他那天一整天没有看书,只愣愣的看着窗外,而后拿出笔来,静静写了一夜的大字。
因此哪怕顾夫人心中再不愿意,也还是暗示了顾檠之,果然,今日儿子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但看那特意修饰过的衣着,便可见他的喜悦。
韩宗彝来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了,虽然还是简洁的装束,不过一身淡黄色团纹吉服,衬得她气色极好,贵而不骄,她依旧还是执家礼,因着曾外祖母为崔氏女,与两代顾夫人同出一氏,而称顾夫人姨母。
顾夫人见她这般知礼,又看了看她那张称得上艳压群芳的脸,心里的不舒服也少了几分,脸上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欢喜,“好孩子,只当小时候一样,只做自己家,你弟弟妹妹都在后院,我让檠之过来,带你过去?”
不等两人寒暄完,顾檠之就已经过来了。
他不愧是顾家玉璧,生得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尤为难得的是,他身上那种冰清玉絜,清秀通雅的君子之风,令人见之忘俗。
见到韩宗彝,他并未急着上前,而是先向韩宗彝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言罢又转向顾夫人,“母亲。”
韩宗彝自然知道这不是拘泥,而是习惯使然,便也随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一礼。
待顾夫人先行离去,韩宗彝转身便见顾檠之正亮晶晶的看着她,“虎儿。”
自何承去后,韩宗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外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这是她的小名,长大之后便顺理成章成了字,不过除了亲近之人,也没几个人会这么叫,顾檠之与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只是长大之后,碍于男女大防,他便只称她寿昌公主,连名都很少叫。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突然变了称呼,用意为何,韩宗彝自然清楚。
她抬头看向顾檠之,温润如玉的青年站在那里,他没有带随从,亲手提着灯笼,满眼的笑意在灯光下,显得暖融融的。
“檠之……”
素来果决的韩宗彝少见的为难起来,眼中带着一丝内疚:“不必劳烦,我府中还有事,恐怕不能参加老夫人的寿宴。”
顾檠之脸上的笑已经没了踪影。
“我……不是……可是因为奉先?这件事原不是你的错……”
他已经全然慌了神,话都说不清楚了,哪还有半点平日里辩才纵横的样子。
“是我的错,檠之,在奉先的事上,我永远有愧。”
韩宗彝如今已经得知了真相,自然知道何承也不过是局中一子,他们一起长大,何承的为人韩宗彝再清楚不过,鲁直有余而不知婉转,丁酉宫乱之事,恐怕真的并非他的原意,但是自己却怒火上头,当场将他斩杀,现在想来,若非存心相让,以何承的武功,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在她刀下。
想起何承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韩宗彝只觉的那熟悉的杀意又开始在胸口蔓延,不敢让顾檠之发现,她只能低下头。
顾檠之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是不齿自己挚友才去,就觊觎人家的未婚妻,面色愈发苍白,许久方才苦笑道:“枉我自诩君子,我的不是,愧对奉先。”
他心中苦涩,韩宗彝心中同样也不好过。
她看着顾檠之,慢慢地摇头道:“檠之,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若不是君子,全天下就没有真君子了。”
顾檠之那样宽和的人,此刻却追根究底起来:“是彼君子,求而不得,这君子做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倘若当初他大胆一些,不做这个君子,是不是就可以像何承那样,陪着寿昌长大,便是死了也刻在她心上。
韩宗彝看向他,眼神复杂,“世无君子,小人朋朋,切切思思者,唯君一人耳。”
她这话说得极重极慢也极真,便是顾檠之此刻心神俱丧也猛地抬起头来。
人生在世,相识相知莫过于知心,韩宗彝此言虽推拒了他的爱意,却也半点不比顾檠之的情谊轻,管仲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由此可见知交可比生身父母,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便是夫妻,也少有如此。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檠之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倒还是打起精神想要送韩宗彝,韩宗彝却怎么都不肯让他送了。
顾檠之站在那里,手上还提着灯笼。
韩宗彝望着他,眼神难得的脆弱,“檠之,往日总是你和奉先看着我走,今日便让我一回吧。”
顾檠之艰难的转过身去,手上依旧提着那只灯笼,慢慢变作盈盈一点。
韩宗彝目送着他走远,月光静静地照着,就像过往无数个日子照着这上京城一般,韩宗彝踩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谁也没有发现,一边的树下,一个人影呆呆地立在原处,痴痴望着那修长的身影。
韩宗彝今日特意没有坐轮椅,能撑着走这么久,已是极为难得。
公主府的马车早就在门口等着,韩宗彝刚上车就听见一个人打趣道:“我们公主殿下真是好狠的心……”
韩宗彝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听见咎无殃胡言乱语,也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坐好,任对方过来为她检查双腿。
“不然呢,眼看着他去死么?”
咎无殃一边动作一边皱了皱眉,“不要忍着,我不知道你的反应怎么判断……”
见韩宗彝一脸的不以为然,又开始嘴贱起来,“也不知道彰帝怎么想的,谁家养女儿像他这个养法,当儿子养也就罢了,选女婿也不肯安分,他真当是嫁祸于人么?”
韩宗彝现在已经心如止水了,听他这么说也跟着讽刺一笑:“他未必不是这么想的,诺大个何家说倒就倒了,可有人说他半个不字?便是有人猜到是他的意思,那也是何家办事不力,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他当初未必算到我会去唐府要兵节,何承之死就是真要算,也算不到他身上。”
确认了韩宗彝双腿没有大碍,咎无殃方才一边取过一边的步巾擦手一边慢悠悠的接道:“所以说,论心思城府,谁也比不上咱们这位陛下。”
饶是知道咎无殃一身的怪癖,不过眼看着他擦手擦得仔细,韩宗彝还是忍不住眼角抽了抽,什么毛病?检查之前不擦,这会儿倒是一根一根恨不能擦出花来,嫌弃得这么明显,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主上了。
看不顺眼就干脆不看了,韩宗彝转过眼去,语气淡然:“他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能一统中原。”
世道乱了几百年了,能征善战的不知凡几,最后也不过出了一个韩兴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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