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选择
“那日我赶到河边小屋时,见余折衣衫不整躺在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直从门口沿至他身下。”
“我俯至他身前,见他意识昏沉,不敢动他。”
“余折这孩子”仰晟向那边跪坐的身影远远望去,面上露出复杂的情绪,“这孩子实在爱哭,直到最后,说话都没了气力,却哭着对我说:对不起。”
“官差们夺门而入,我回过头,看见马鉴远、方闱和陈季安都站在门外,他们自称自己是‘目击证人’。”
秦九矜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鉴远的魂魄,那道残魂仍在楚阎手中挣扎,表情惊恐。
“我无法解释。”
容悦一直在无声落泪,听到此处,紧紧抱住了丈夫。
“为何?”秦九矜心中已知答案,可还是带着无用的希冀问道。
“因为余折对那些人说,‘先生要害我。’”
————
纨绔们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很讨厌自己的意见被忽视,很讨厌被斥责,却很喜欢找乐子。
仰晟那日在窄巷里的严厉斥责和他之后摆明了对余折的袒护,都成为了马方陈三人耿耿于怀的刺。
他们愈发想给余折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仰晟知道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硬给别人撑腰的道理。
所以他们在一日下学后,将余折绑进了废弃的河边小屋。
他们将账单甩在余折的脸上,告诉他这是他即便秋闱中举也还不起的天价。
他们碾断了余折用来答卷的右手,折掉了他的希望。
他们让余折哭着叫他们三声爷爷,余折叫了,可他们仍不解气。
于是,他们用随手抄起的木棍挑着余折的下巴,对他说:“你说,仰晟是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余折抽泣着,却并未开口。
余折的沉默是对他们的挑衅,这激怒了他们。
他们的理智被所谓的自尊心压下去,开始找更大的刺激。
手上的棍子便是很好的利器。
直到他们玩过了头。
“操!真要是死了人那就麻烦了快快,你们一个去报官,一个”
“报官?疯了吗!”
“你听我说完!这小子今天一天没出现,仰晟一直在寻他。姓仰的不是爱管闲事吗?正好做替罪羊快去!”
马鉴远反应很快,将散在地上的账单拾起,拍在余折的脸旁:“你爹欠我家的银子一笔勾销,还有陈家方家,全一笔勾销!”
“只要你指认是仰晟害的你,我就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医治。”
“你想想若不是姓仰的硬供着你念书,你不会遇到今天的倒霉事的。这事可可不怪我们,寻根溯源,还是怪怪那姓仰的!”
余折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温度正在流失,他剧痛下却哭不出声。
不是的,不是!眼泪砸在地上,他拼命摇着头。
马鉴远急得口不择言,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爹不是重病在床吗?马家给他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余折哭泣的表情突然一顿。
马鉴远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眼睛都亮了亮:“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我不仅现在就弄死你,还会立刻去你家逼债,逼死你爹娘!”
仰晟冤死狱中后,马方陈三人彻底放下了心。
卞城不会有人愿意为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打棺,容悦只能拖着丈夫的尸身来到荒山里,用了一整日的功夫挖出坟坑,将丈夫安放进去。
可半月未到,那刻了仰晟名字的木板不知被谁给刨了出来。坟包被挖得乱七八糟,仰晟的头和半个身子曝晒在日光底下半日。
容悦来到坟前时,瞧见躺在一旁的木板上多了几个字:衣冠禽兽,不配入土!
那一日,容悦忍着泪将丈夫腐烂的尸身重新抱出来,迁到了另一处,只是再也不敢写名字了。
“自那起,余折每夜都会来此处。”仰晟道,“犹如今日一样,静静跪坐,却从不开口说话。”
“你现身过吗?”秦九矜犹豫着问。
“没有,”仰晟道,“我对他有愧,可我亦无法原谅他。”
这是很复杂的情感。
仰晟反思过,若他不紧紧抓住余折,就不会导致现在的后果。可他也憎恶过,他不明白一腔善意为何招来无端的祸事。
左右都是无法面对,干脆不去面对。
他任由余折在坟前跪了整整一年,每日黄昏到翌日日出,余折夜夜都在这里。
每一个滞留阳间不肯离去的鬼魂,都有一个怎么都摆脱不了的执念。
比起梦想破碎和受辱惨死,对恩师的愧疚似乎成了余折最大的心结。
只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余折不知道,就连仰晟也不知道,容悦同样为这件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化形后,就一直在寻悦儿。”
鬼魂化形需要时间,仰晟冤死,极大的怨念加上对妻子的思念,使他无法转世。死后一个月,他化为鬼体,第一件事便是趁夜回了家。
可容悦不在家里。
“我死在了马鉴远的手里,尸体被分解投入了河中。”容悦开口道。
即便容悦身死已成事实,可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仍是不可置信。
仰晟死后,容悦做了很多努力。她去药铺,去余折的家里,去请他们作证,仰晟在余折失踪当日一直在寻他。
既然在寻,那便证明余折不是被仰晟关在河边木屋里的。
可药铺的老板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余折的父母老泪纵横,将容悦拒之门外,说再也不想见到她。
当时的容悦并不知道,马方陈三家免去了余家的债务,给余老爷找了好的大夫。他们用无数的金银,从余折父母这里买了余折的一条命,也买走了真相。
容悦又去寻马鉴远、方闱和陈季安。
她知道这三个学生是所谓的“目击证人”,她已经几乎要疯了,她思考不了更多,只想还丈夫一个清白。
在吃了无数个闭门羹之后,她终于被马鉴远请了进去。
“师母,先生奸杀了余折,他这般男女不忌对你不忠,你还为他奔波?”
这是容悦见到马鉴远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相信他。”容悦说。
马鉴远哼笑一声:“师母,信任能值几个钱?能当证据吗?”
论年岁,容悦只比马鉴远大五岁,他这两声师母饱含着讥讽。
容悦说:“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信他清白,可我信。”
马鉴远只觉得她傻得可怜。
容悦年岁不大,一直以来又被仰晟好好地护在心上,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她不可能想得到,十五岁的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步。
直到偌大的一个马府将她的呼救声全部埋住,马鉴远将她拖回了房间。
容悦剧烈的反抗激怒了马鉴远,一如当初他被余折激怒一样。
他一边叱骂,一边嚣张地说出了全部的真相。他看着容悦脸上的惊恐和愤恨,觉得痛快。
人在杀了一个人之后,胆子会变得很大。恶向胆边生,他敢杀第二个、第三个
所以当容悦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后,他比起第一次淡定了很多。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分尸,亲手给每个尸块绑上重物,在一个黄昏亲自抛尸。
杀人的行径做了两次,他便已经习惯了。学坏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整个马府都会纵容他这个小少爷的。
有钱人想要掩盖一件事情是很容易的,这世上消失了个小小的女子,但无人在意。
或许,她心灰意冷后离开卞城了呢?丈夫都死了,哪有那么多的不离不弃?
“我心怀怨气,不愿离去。直到前日,仰哥哥的忌日,那姓马的忘了自己做的恶事,竟敢在那日办喜事。”
“我杀了他。”容悦道。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不止是马鉴远、方闱和陈季安,他们背后的马方陈三家,全是帮凶。
有人替他们掩盖罪恶,他们的胆子自然就会更大。
“方闱和陈季安呢?”秦九矜问。
一旁的衙差答:“方闱半年前饮酒过多猝死,陈季安走路摔了一跤将脑子摔傻了,仿若痴呆。这两件事在卞城都传开了,城中百姓议论纷纷,道是仰晟”
衙差顿了顿,接着说,“仰先生阴魂不散,回来报复证人。”
仰晟摇了摇头,叹道:“此事非我所为。”
亦非容悦所为。
更不是跪在那边的余折所做,因为他从未离开过仰晟坟墓。
恶有恶报,那二人自食恶果,无甚可追究的。
秦九矜听这故事听得心里哇凉哇凉,脸上的胭脂也在这一场闹腾里褪了色,面颊恢复了纯白。
他烦闷间就想挠头,结果手一伸,先摸到了那花里胡哨的凤冠。
“唉”秦九矜轻轻吁出一口气,心头闷得要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好沉。”
凤冠上全是珍珠宝石,压得他头疼。
楚阎当即捏碎了马鉴远的魂魄,笑吟吟地用空出来的双手去帮秦九矜摘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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