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庙
“他”
“哥哥放心，”楚阎小心将他冠下的长发压住，将凤冠取下来，道，“魂魄会去他该去的地方，他会受到比灰飞烟灭更痛苦的极刑。”
“去哪里？”
“无烬山，”楚阎道，“那里有无谅苦狱，恶事做尽的人死后都会去那里。”
说到无谅苦狱，寒风中的衙差们都抖了三抖。
无谅苦狱是专为恶鬼开辟的牢狱，一入苦狱，受尽苦刑，日日年年，永世不得超生。
苦狱之主被称作极恶阎罗，传说中两首一身，一颗是人首，一颗是蛇首。生得面目狰狞、青面獠牙。
那阎罗掌管整座无烬山，有“阎罗一怒，万鬼同哭”的威名。
秦九矜虽听楚阎提起过这个，但他只道：“这岂非活人安慰自己的说法？若真有，还有人敢作恶吗？”
“无烬山也只是书载的传说罢了，哥哥不信也无妨。”
不过，楚阎在心里想，恶意丛生，无烬山的业火又如何烧得尽呢？
——
仰晟的案件牵涉甚广，直接将城中三门富户框在其中，那知府也难辞其咎，便呈报了上级官府处理。
衙差、诡媒人、秦九矜，皆是此案件的证人。
一出鬼魂上身诉说冤屈的戏码在堂中演了一遍，不由得官府不信。
沧舟学堂案，在整整一年后，翻案了。
那诡媒人残害无辜少女迫其以性命结阴婚，身上还不知有多少人命债。况且阴婚本为陋习，敢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干这种损阴德的事，自要施以严惩。
而秦九矜借口被容悦附身，越狱并非本意，在官府喝了几天的茶，便被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
是夜，秦九矜和楚阎领着仰晟夫妻二人来到一处客栈房间，那里面，杨氏熄烛将歇。
“是我对不住她。”容悦透过窓纸看那女子，神情愧疚。
杨氏被马鉴远强娶进门本已无辜至极，又受到了恶鬼入门的惊吓和婆家的动辄打骂，亦还有城中百姓的指指点点。
作为女子，背负上丧星和寡妇的名头，以后的路便难走了。
秦九矜拉过楚阎的小臂，带着炫耀的神色小声道：“你们得感谢我家弟弟，他入了杨姑娘的梦，洗去了这段记忆。官府允诺将她送至别处生活，这件事情不会再被提起。”
仰晟和容悦看向二人，真心实意道了声谢。
“你们仇怨已了，接下来当要投胎转世了？”
“若要投胎，自会有阴差来带。”仰晟道，“我与悦儿亦不知该去何方，便先在人间暂留，等候天意差遣吧。”
秦九矜点了点头，道：“那祝你们早入轮回，记得牵紧手，下辈子还在一起。”
语罢，仰晟夫妻对二人笑笑，便已经消失在眼前。
待他们走后，秦九矜才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还不够。”
善良的人原本不必过早承受生离死别，恶人施加给他们的痛，几条命也还不清。
楚阎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他道：“是不够。”
若是秦九矜心有遗憾，楚阎不介意亲自施以惩戒。他会让那三个畜生包括对他们包庇纵容的父母彻底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极刑。
对了，还得捎带上那位视人命如同草芥的臭媒婆。
阎罗一怒，万鬼同哭。
无谅苦狱，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可怕。
“到你了，”秦九矜突然侧身对楚阎道，“你别以为我忘了，还得找你算算账呢。”
楚阎哪想到突然要被批评，脑子飞速旋转，连忙道：“哥哥，我下次保证不给你当盾牌了。”
秦九矜：“你知道就好！还有件事，给我交代交代吧。”
楚阎：“”
“仰晟、容悦、姓马的，都怕我的锣声。”秦九矜向着他逼近过去。
楚阎下意识舔了舔下唇：“”
“小鬼，怎么就你不怕？”
“我”楚阎低着头避开视线，“我也不知道。”
当日墓室里情况极其混乱，除了楚阎之外的鬼都被那锣声震得痛不欲生，就连马鉴远的棺材板都直接炸成了渣。
可楚阎一丝反应都没有。
秦九矜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真的不知道？”
“应该是因为我比较厉害。”
“”
“哥哥，我也有个问题，”楚阎指了指秦九矜的胸前，转移话题道，“你的吊坠是从哪里来的？”
秦九矜表情抽了抽。
从哪里来的？从一个舔着脸要跟他拜堂的陌生男人那里来的呗。
但秦九矜不愿意说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纯爷们，先是穿着嫁衣被一个陌生男人抱来抱去，又被迫与那人拜堂很没有面子！
“你喜欢？”秦九矜斜眼瞥着楚阎。
“我”
“送你了。”秦九矜将手放到了挂绳上。
“哥哥！”楚阎连忙指了指天色，说，“三更了，打更。”
秦九矜抬头一看，“哎哟”了一声，赶紧解下腰间锣槌。
咚——咚！咚！
“三更天！平安无事——”
他兢兢业业地往前走去，并未看到楚阎那一刻略显失落的神情。
鬼怪之说在卞城并不经常得到验证，因为卞城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习惯便是夜里不出门。家家户户就寝都很早，也无人会半夜点灯，自然见不着鬼。
可这一次沧舟学堂案的翻案明摆着告诉了卞城百姓，这世上的确有鬼。
官府生怕好不容易招来的更夫又要撂挑子不干，于是给秦九矜增加了月银，从一两涨到了二两。
好汉也要为生计折腰，秦九矜盘算了一下，二两那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又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只小鬼愿意夜夜陪伴，倒也不孤单。
秦九矜的思路很容易被各种事情打乱，这就忘了“楚阎不怕锣声”和“吊坠从何而来”这两件事，思索着夜里确实寒冷，应当添两件衣服了。
想到此处，又想到距离发放月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由地想辱骂官府
缺德玩意儿，就不能提前拨点银两嘛！
他还在想着，身后楚阎的脚步无声无息，已经把什么东西搭到了他的背上。
“夜里冷，”楚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行，说，“我还有件大氅，披着吧。”
那大氅带着毛领，软乎乎的，搔在脖子上很舒服。
秦九矜深受感动，忍不住伸手薅了把楚阎的头：“真乖。”
楚阎被他薅得身子一歪，干脆往他的方向又靠近了些，笑道：“哥哥，我们还去冥君庙吗？”
“去。”
于是翌日凌晨，一人一鬼在冥君庙前，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面面相觑了良久。
秦九矜站在庙门处使劲揉了揉眼睛，掩着楚阎往后退了一步，顺带着将救命锣槌挡在了胸前。
只见那小小的一个庙内挤满了姿势各异的鬼。
正常一点的坐在陈旧的椅子上，一只手拄着下巴无聊地直阖眼。
不正常的那可就多了去了。有的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地放风筝，有的半边身子嵌在地里装萝卜，有的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秦九矜满脑袋黑线，视线往上一飘，正看到一截足有一尺长的红舌头垂挂在他面前，险些舔到他的脸。
“啊！”秦九矜吓得一个磕绊，正踩在身后楚阎的脚上。
那舌头向上卷了起来，卷到房梁上，舌头的主人抬着头要死不活地晃来晃去，一边晃一边翻着白眼。
“”
这是什么鬼东西？！！荡秋千吗？？？
“吊死鬼。”楚阎在秦九矜耳边贴心地补了一句，顺带道，“哥哥，你踩到我了。”
那边椅子上阖眼的鬼东西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秦九矜打量了片刻，开口道：“放肆！”
他穿着一身血刺呼啦的黄衣服，衣服上的花纹式样繁杂，但被撕成了一条一条，堪堪蔽体，因此瞧不清原样。
他发髻束冠，那冠上黄下玄，镶嵌皓白萤石，萤石旁用小钻雕图，似是龙纹。
踏入鬼怪栖身之所，可不是放肆了呢！
秦九矜连连后退，双手抱拳：“打扰打扰！回见回见！”
语罢便准备拖着楚阎离开。
好巧不巧，天边初阳乍现，光线就这么洒下来了。
“”秦九矜愣是止住了脚步，转身推着楚阎的肩膀，又把他推回了门内。
“那个”秦九矜表情纠结，“各位大哥，能不能打个商量”
“放肆！”那黄衣服哼了一声，从椅子旁起身，“敢与朕打商量，你还是头一个！”
秦九矜被他噎得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是楚阎这小鬼见不得光我早跑了好吗？谁稀罕跟你打商量了！
“别听他的，好几百年前的亡国皇帝了，就知道摆谱。”有人从角落里飘过来，停在了楚阎面前，指尖先是在楚阎的发尾上卷了卷，才道，“小卷毛，怎么年纪轻轻就凉了？不怕，哥哥收留你~”
这人身量不矮但瘦得像个竹竿子，从肩膀到腰一溜儿细，穿着身粉色的纱衣，脸上涂脂抹粉，画了两团浓重的腮红，唇上口脂红的像是刚吃了人。
他声线很沙哑，语气却腻得九曲十八弯，说着说着还要上手去摸楚阎的脸。
秦九矜忍无可忍，用手里的锣挡在楚阎面前，道：“不好意思，他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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