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命
那与庄焉芝极相像的人两只手各拿一盒胭脂,朝着秦九矜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老板娘你来啦?”
秦九矜:“”
“这是什么呀?”他指着秦九矜怀中的阎罗像,“咦”了一声,道,“长得好生奇怪!”
他说话时语气虽生动,可字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并不自然,反倒很夸张。
即便看不见脸,光从举止仪态也能瞧出一丝痴傻之气。
秦九矜想起方才那少年强调的“我不是傻子”,难不成,这小子长到二十岁成了个傻子?
“快帮我挑一挑,是粉红色的好,还是桃红色的好?”
秦九矜压下心头疑惑,凑近去闻,嗅得粉红色的那盒似有梅花的香气,便道:“粉色的吧,你不是喜欢梅花吗?”
“对对!我喜欢梅花,哈哈!”
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桃红的盒子放回原地,又用手去抹那粉色的胭脂,不知美丑地全往看不清五官的脸颊上去抹,一边嘿嘿笑道:“好漂亮,好漂亮。”
秦九矜已经将房间构造看得清清楚楚,仍是扇形,是二楼的第三个房间,不是一楼那胭脂铺子。
“你多大了?”他问道。
那人短暂地止住了动作,像是思考了一番,才答道:“听旁人说,我今年二十岁啦。”
果然。
“那你叫什么?”
那人又是思考了片刻:“我是小芝子啊。”
秦九矜脑袋里突的一下。
“老板娘,”小芝子说,“我要回家吃晚饭,明天去过当铺,我再过来。”
当铺?
“你去当铺做什么?”
“换钱啊,去当铺换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再过来哎,”小芝子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今天的胭脂还没付钱。”
他从衣服暗袋里取出一枚银豆子,塞到秦九矜的手里,依旧重复道:“我明天再过来。”
银豆子异常冰凉,躺在手心里半晌都没能焐热。
秦九矜看着小芝子迷茫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喃喃道:“怎么找不到门,怎么找不到门呢?”
转了不知多少圈,他右手握拳往左手心上一敲,又说:“我想起来了,爹爹有句话。”
秦九矜盯着他:“什么话?”
“嗯”他攥着双手在原地跺脚,“爹爹让你说!”
“让我说?”秦九矜在短瞬间思索了许多,尝试道,“你爹爹是不是说,你的绣花鞋会丢?”
“对对对,”小芝子道,“还有我,我也会丢的。”
秦九矜:“”
小芝子:“爹爹叫你跟我说,明日不要出门。”
“出门了,你和绣花鞋都会丢?”
“我丢在一处,绣花鞋丢在一处。爹爹捡到绣花鞋,可是找不到我。”小芝子在原地站定,似在苦思冥想,“我和爹爹玩捉迷藏,我躲在瓮里,爹爹找不到我。”
“你为什么躲在瓮里?”
“对呀,我为什么躲在瓮里?”小芝子突然抬起头,向着秦九矜直走过来,急急道,“爹爹让我问你,是谁把我塞进了瓮里?”
手腕上的小玛瑙脑袋竖了起来,怀里的阎罗像金光更甚,他们都露出了警惕之意。
秦九矜也不自觉退后一步,梗着脖子道:“老板娘不知道,你问过当铺老板了吗?”
“当铺老板?”小芝子思索起来,“当铺老板不中用,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叫他对我说,让我明日不要去当铺,可是他什么也不说。”
“”
“你对我说,叫我明日不要出门。”
楚阎的声音传出来,他说:“哥哥稍等。”
秦九矜听到楚阎那边响起了锣声,先是一声慢锣:咚————
“你怎么不说?来不及了!”
小芝子已经将秦九矜逼到墙角,后背触到墙面,不知为何黏腻腻的。
咚!咚!咚!咚!
“你怎么不说!!”小芝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嘶哑,“你为什么!!”
他的嘶吼声震得房间里的摆设嗡嗡作响,不知是什么珍珠宝石落地,哗啦啦弹出不同的节奏,地面渗出了鲜红的血。
四面的墙壁也都是血,秦九矜险些呕出来,偏生脚下有东西在扯他!
“说了有什么用!”他只来得及吼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下一刻便是天昏地暗,血腥气铺天盖地压过来,逼仄的空间染着潮湿的气味,秦九矜被迫团成一团,几乎没有能动的空间。
“呕——”
他头一歪,狠狠干呕了一声。
突然有一只手在他脸上一覆,吓得他浑身激灵一下,往上猛地一窜。
“啊!”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好险没把他脑袋给杵通,他的双眼立刻盈出泪水,龇牙咧嘴了半天。
疼死了!
“额”耳边有人轻声道,“哥哥。”
秦九矜眼泪哗哗,当场僵住。
半晌,他才艰难地翻过手腕,仔仔细细地去摸覆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凸出一、二、三、四道手骨,摸起来还透着凉气。
在他仔细确认的同时,那人的另一只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语气同样轻极了:“撞疼了吧?”
“”秦九矜吐出一口气,“阎阎。”
“是我。”
他们此刻竟是两人一齐被圈在什么容器里,秦九矜的后背贴着楚阎的前心,整个人都窝在楚阎的双腿之间,后脑勺也只能靠着楚阎的肩头。
方才小芝子说什么“躲在瓮里”,这容器八九不离十就是瓮。
“哎哟”秦九矜身体绷得难受,心里更难受,“你这孩子,哪有自己来送人头的?”
他想楚阎大概是通过阎罗像穿过来的,阎罗像不见了,说明这容器只拉活物,那他的锣槌
就这么点人挤人的地方,锣槌若在,他早摸到了。
怎么办?
他在这边愁眉苦脸到了极点,楚阎心里却快乐到了极点,快乐到小玛瑙都从秦九矜的手腕上游到他的手腕上蹭了好几下的头。
请君入瓮,这瓮,当真是入得甘之如饴了。
“哥哥,”楚阎只能掩住话中的笑意,说,“你可以完全靠过来,否则片刻便要浑身酸痛了。”
这话肯定不是客气话,他是鬼,会手麻脚麻屁股麻的当然只有秦九矜一个。
所以秦九矜也确实没跟他客气,闻言便将全部的重量交付给了他。
两人于是便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瓮中空气不流通,特别闷,身后传来的丝丝凉气能让秦九矜的头脑清醒一些。
他的心拔凉拔凉,静默了许久,才道:“原本我在想,等到五更一落,阳气升起来,我与庄焉芝便能出去了。”
“嗯。”
可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天亮了,他们却被拉进了瓮里。
“莫不是要等到今日日落,才能”秦九矜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转而道,“这里一丝光都不透,想必不出片刻空气也没有了,我”
到时候都窒息而死了,还等什么日落。
谁知楚阎实诚道:“今夜也未必能出去,这里鬼气弥漫,少说也有上百只鬼困缚在周围。哥哥,你进店时,见着店里有这么多客人吗?”
“没有。”
“嗯,”楚阎道,“所以进了这瓮,想必便不会被放出去了。”
“嗯。”
秦九矜有些心累,枕在楚阎的肩头,因为距离太近,周围空间又逼仄,他头一次在楚阎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是一股很熟悉的花香。
血腥气好似全部褪去了,秦九矜也不再觉得恶心,他慢吞吞道:“庄焉芝也是这样被关起来了吧?”
“应该是的,”楚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问道,“哥哥,很不舒服吗?”
“还可以,”秦九矜道,“很香。”
他的眼前明明一片漆黑,可不知为何,闻着花香,他竟似乎看见了成片的花朵。
脑袋里越发晕晕乎乎,不是难受,只是像溺入了什么幻境。
耳边有水流潺潺的声音,是河水在缓缓流淌。他站在桥上,看见黄色的河流,和河流沿岸绵延不绝的、血色的花。
他从桥上踱下去,心中无思无想,只是忽然瞧见最近的一个花骨朵哒地绽放。
就在他的面前,细长的花瓣震颤着伸展,在雾气中缓缓蜷曲。
花尖一勾,便是一片红尘。
爱、恨、嗔、痴全在里面,像是沙漠里辟出了生动的绿洲,死地里开出了热闹的鲜活。
这是唯一能诞出生命的地方。
譬如,一只大眼睛的小青蛙。
秦九矜瞧见一只很小的蛙,与花茎几乎融为一体,只是那茎皆是直直一根,这小家伙偏要抱在上面,没有叶子可以遮挡它。
“这里没有小虫子,”秦九矜声音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要怎么活呢?”
他捧起了小青蛙,甚至调皮地用指尖沾了花朵上的露,点在小青蛙的脑门上,逗它玩儿。
他走上桥,又走下桥,走过了一条条僵硬冷清的路,看见了寒冰和烈焰、刀山和剑树,听见了嘶吼和哭嚎、怒骂和尖叫。
无比喧闹,却无比孤寂。
他仍旧没什么想法,只是司空见惯地走回了居所,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
空无一物。
那一刻,秦九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入目仍是一片漆黑。
他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也不知那情绪究竟是失落还是绝望,又或是早已麻木。
只是,颤抖着的双手被人从背后牢牢握住。
秦九矜下意识也握紧了对方的手,听见楚阎贴着耳朵轻轻说:“不是空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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