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尸身
“哥哥,”幸而楚阎这孩子从不当面叫人难为情,若无其事地将秦九矜扶稳了,便道,“这间房里怨气极重,要小心了。”
这话其实不用他说,因为四周环绕的怨气已经快要将他们淹没了。
“这里很冷,”秦九矜向着房间正中的瓮走去,边走边道,“赶紧把庄焉芝救出来,我们想办”
话未说完,他先是一顿。
三面墙,一面门,全被数百张画严丝合缝地遮住。
那些人像的眼神似乎一直在跟着他走,所有目光都像是紧紧盯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满身满背都是眼睛的感觉。
“想办法离开。”他还是维持着镇定,将剩下的话说完了。
那瓮的高度到他的大腿,瓮口很窄,用圆形的厚石头压着,里面的啜泣声一直未停。
秦九矜俯身,双手刚触碰到瓮口边缘,便猛地往回一缩。
楚阎也是刚准备进瓮里,被秦九矜一把拦住:“别。”
“我应该没事。”楚阎道。
“不,”秦九矜皱了皱眉头,“既然是在鬼街,瓮壁发烫防的自然是鬼而不是人,你用手指试试。”
楚阎依言用指尖去探,在秦九矜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将一截手指全探进了瓮壁,而后又非常淡然地缩了回来。
“不行。”他说。
他的手指皮肤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先是指尖发红,紧接着现出一圈橘红色的火星,火星瞬间扩散,一截手指化为焦黑,随即竟化作了粉末。
小半截手指就这样消失了,楚阎才仿若反应迟钝似地:“嘶”
就好像,他觉得这时候不做些疼痛的反应不太应景,又或者,故意显得很疼,才能
“阎阎!”秦九矜当场就急了,“疼不疼?”
真看到对方着急的样子,楚阎自己又先不忍心了:“还好。”
他随意施了个障眼法,手指当即恢复如初,而后,他继续道,“是火。”
翁身发烫是由于被火焚烧,只是这火无形,是由怨念所化。
怨念聚火,不知过了多少年,日夜不灭。
秦九矜端起楚阎的手细细打量一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才复又转向瓮,两手欲脱下自己的外袍。
既然楚阎无法进去,那就只能用衣物隔热,搬开瓮口上的石头。
“不用,”楚阎制止了他,说,“你去。”
话音刚落,小玛瑙从秦九矜的手腕上游出,又短又细的蛇身呈现一字型,牢牢趴在了瓮口的石头上。
秦九矜还没来得及担心这小蛇,就见小蛇全身不知哪里使了力气,轻微的一声爆裂,圆形的石头从中间开始碎成了渣。
小玛瑙一跃飞回了手腕上,邀功似地蹭了蹭,它的鳞片依旧冰凉,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秦九矜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下楚阎。
在楚阎也对视回来的时候,他将视线收了回去,两步上前去看瓮口。
一股腐味从内部缓缓而来,像是丝线,钻进人的鼻子里。那味道不算浓郁,可其中含着多年的怨恨,激得秦九矜脑子一懵。
他脸上的血色也在褪去
只见瘦弱的庄焉芝被挤成一团,还维持蹲着的姿势,肉眼可见的皮肤全部通红一片,面颊上的两团胭脂化成了很多个深色的红点,像墨一样,并不均匀地化在脸上。
他的发丝皆从尖部往上压缩蜷曲,乱七八糟地围住脑袋。黑色的双瞳扩了整个眼白,头就那么向上仰着,脖子伸得老长。
“庄”秦九矜心神一震,随即立刻恢复冷静。
因为他听见,瓮内依旧有人在哭。
“庄焉芝还在里面吗?”
“在。”楚阎答。
那就行。
秦九矜点点小玛瑙的头:“劳烦帮我一下。”
小玛瑙很聪明,闻言便游至瓮口边沿,乖乖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秦九矜小臂垫在蛇身上,双手全伸进瓮中,捞住里面那东西的腋下准备往上提,可那腋下的肉包括肩膀处的骨头都非常松软,随便一用力便要散架。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瓮内,半晌无言。
瓮外架着火烤,瓮壁灼热,里面的人是被生生烤死的,全身的骨头和肉早已散了。
怨念聚火,这是你的怨念吗?
秦九矜盯着那具尸体,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心中默念:对不住。
而后,他使劲一捞,手指陷入腐肉当中,将那不成人形的尸身从瓮口拔了出来,□□时尸身四肢仍在摇晃,就要从躯干上脱离。
楚阎在旁边托了一把,默不作声帮秦九矜一起将尸体平放在地板上,才抬眼道:“哥哥,这其实是”
“是障眼法?”秦九矜说,“我知道。”
但即便是障眼法,也是真实死法所化,如此怨气滔天,不会有假。
秦九矜天生的恻隐心泛滥,不忍叫死者死后再被肢解,况且,这人分明就是庄焉芝。
他再次俯到瓮边,双眼微微睁大。
那里面,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复现,同样的尸体双瞳漆黑空洞,仍旧盯着瓮顶看,如同盯着唯一的逃生希望。
他死前,一定挣扎得很辛苦。
秦九矜毫不迟疑,又将双臂伸进去,边低声唤道:“庄焉芝,能听见吗?”
哭声不断,庄焉芝没有回应,只是在啜泣。
意料之内。
“其实怨念都是圆形的,”秦九矜拔出第二具尸体,在楚阎伸手过来稳住躯干时,继续道,“从第一间房到最后一间,从小童变成尸体,从生到死。然后结成无尽的怨念,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楚阎接着他的话:“怨念多了便会化作恶欲,都是一样的,因为无穷无尽。”
“这就是无烬山的来源吗?”
楚阎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道:“无烬山的业火再猛也烧不尽恶欲,烧毁了一部分,又会再生一部分,千年万年一直如此。”
“那岂不是早麻木了。”
“不会。”楚阎的眸中泛出微光,语气不自觉变得轻柔,“总有人不会麻木。”
秦九矜将袖子撸到大臂,开始去救第四具尸体,他的动作并未因看不到底的重复而变得粗鲁,每一具尸体上来,都尽量保持完好无损。
无论如何,这是他给死者的尊重。
但一直看不到庄焉芝也确实令人不耐。
秦九矜甩了甩额头上的汗,问:“他为什么一直在哭?是烫的吗?”
若不是庄焉芝哭得太惨,秦九矜还想休息一下来着,实在是累死了。
“哥哥,鬼在靠近自己未葬的尸体时都会很害怕。”楚阎道。
未葬的尸体都未得到安息,枉死也好,惨死也罢,都是鬼魂最不愿直面的,那会唤起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可这些是障眼”秦九矜说着,与楚阎的眼神直直对上,两人同时一怔,抬头向上方望去。
少爷在三楼睡觉,老爷在照顾。
“少爷”在三楼“睡觉”。
不如说,是少爷的尸体就在三楼。
与此同时,一楼的伙计们吃完了夜晚的第一顿餐,吱嘎吱嘎,是木制的楼梯被踩得直响。
有人上来了。
秦九矜紧张地屏住呼吸,听到脚步声咚咚咚地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第四间房与第一间房有一面墙接在一起,看来无脸男人又给那傀儡小童带去了“新伙伴”。
“算了,”秦九矜转身摸了摸小玛瑙的头,说,“再坚持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大了。”
他每救出一具“尸体”,庄焉芝的哭声便更清晰一分。
障眼法也是有限度的,就算鬼力再强,总不会结出一个军队的数量来。
这给了秦九矜营救的希望,他继续将手臂伸进瓮中,此时,他的两条手臂已经被热气笼得微微发红了。
楚阎深邃的目光定格在秦九矜的手臂上,那目光中含着更远更深的东西。
悲悯由心而生,而非神力加持,他的大人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
他自原地起身,突然对秦九矜说:“哥哥,阎罗像是不是丢在第三间房里了?”
“嗯?”
他其实并不需要秦九矜回答,只是想找个由头不动声色地帮个忙而已。
“我可以去看看吗?”
秦九矜不解地点了点头,说:“小心。”
楚阎便消失在眼前。
片刻后,秦九矜瞧见楚阎拉着一张前所未有的绿脸回来了,他的指尖还捏着那阎罗像的一端,表情是说不出的嫌弃。
“这是阎罗?”楚阎咬着牙问了一句。
也不知他是在问谁。
小玛瑙从瓮壁上抬起了脑袋,跟着秦九矜一起点点头。
“是你告诉我的。”秦九矜说。
楚阎上下牙狠狠一撞,将满肚子的无语咽了回去:“劳烦哥哥到我身后来。”
秦九矜便移了一步到他身后。
那一刻,四面画像中的数百颗眼珠都僵硬地转了转,数百道视线像是数百道绷紧了的线,密密麻麻地钉到楚阎的身上。
可他恍若丝毫未觉,在“众目睽睽”之下抡起那丑得人神共愤的阎罗像,泄愤似的,嘭地击到了瓮壁上。
“哎!”
小玛瑙还
秦九矜出口阻拦未果,只是惊愕下看见那结实的瓮身登时炸得粉碎。
爆炸甚至无声,只是无辜的小玛瑙在扬尘中灰头土脸地游出来,噔地一下跳到了秦九矜的手心,可怜巴巴地团成一团,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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