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传闻
“人?”申屠彧噗嗤一笑,“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将极恶阎罗称之为‘人’。”
申屠彧死前是个皇帝,平日说话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满脸都写着“你们怎么这也不懂那也不懂跟你们说话真是浪费朕的时间”,他话前嗤笑一声基本就是走个程序,所以秦九矜全然不觉得自己的问法有什么问题。
所谓“人”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不是只有能说话能喘气寿命在百年之间的才叫做“人”,已死之人也是人,悲悯之神也可以称之为人。
人是生于天地长于天地,能使用工具,适应环境也改造环境,与其他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具有七情六欲的红尘之物。
极恶阎罗管理整座无烬山,压制恶念,肩负责任,说他是“人”有何不妥?
不过他们既然打破了沉默,便有其他鬼先插了一句:“咱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先把阎罗请走?就是说怪吓人的。”
秦九矜疑惑道:“不过是神像而已,又不是阎罗本体。”
虽说丑是丑了点吧,但庙里众鬼什么稀奇古怪形状的鬼没见过,哪里会被这种两首一身、凶神恶煞的神像吓到。
“神像?”有人道,“阎罗可不是神。”
楚阎也曾说阎罗像并非神像,可无谅苦狱的最高执行官居然不是个神官,这件事本就很稀奇。
“他不是无烬山的主子吗?为何不授神职呢?”秦九矜问。
“老秦,鬼界也分高低尊卑,极恶阎罗在鬼界处至尊之位,但就算再至高无上,他也是只鬼。”吊死鬼离那神像远远的,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将声音放得极小,神神叨叨地看上看下,好像生怕阎罗听到了似的。
天地之间最灵者为人,其次还有妖和魔,而天上为神为仙,地下为鬼。
六道之中何尝没有尊卑高低,至尊为神,鬼界左不过是个轮回转世的通道,间或是永受极刑的酷狱,万万是攀不得神位的。
说白了就是个出身问题,生而为鬼,本领再大也只能是鬼。
秦九矜更觉疑惑:“既然如此,为何无烬山许了阎罗去管?”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有人道,“当初盘古开天地,宇宙洪荒天地混沌之际,六道混做一团,恶鬼遍地,无谅苦狱是那时候建起的,由九重天的神官将作恶之鬼投入苦狱。只是迟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神官去管制,苦狱内众鬼蠢蠢欲动,随时想冲破禁锢。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冥君诞生了。传闻中是北阴大帝亲自授的官职,许冥君管理苦狱。”
原来烬念冥君才是无谅苦狱第一任管理者。
“那后来”
“冥君大人神力强大,众鬼不敢反抗,因此大人在位期间,无烬山风平浪静。只是不知为何,六百年前鬼门大开,万鬼夺门而出,于天地间架起鬼梯,吞噬明月之力。那一夜阳间阴气大盛,险些酿成巨祸。自那之后,无谅苦狱便易主了。”
秦九矜听得云里雾里,知道这故事里缺乏许多细节。
“险些酿成大祸,最终结果呢?”他问。
“这些都是六百年前的往事了,传闻中是说极恶阎罗一族镇鬼有功,而阎罗本人又实在太过强大,因此破格做了鬼狱之主。”
“那冥君如何了?”
“这就不知了,有人说冥君失职获罪被贬,有人说冥君身死命陨,也有人说冥君是被阴帝收回北阴冥司任作他职了。众说纷纭,谁也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历史传闻寥寥几笔,细枝末节后世不得而知。只是听这故事的大概,恍若阎罗才是英雄,而冥君则犯失职之罪,未免要被后人诟病。
这与魂鬼对待两者的态度有所出入。
秦九矜深感奇怪,又问:“阎罗既镇恶鬼,为何你们对他如此忌惮?”
“大鱼吃小鱼,大鬼压小鬼,我们不怕才是不正常。”
“可我怎么瞧着,你们对他只有畏,没有敬。”
“哎哎哎!”几只鬼一起冲上来想捂秦九矜的嘴巴,又苦于秦九矜正站在阎罗像旁边而不敢过来,他们异口同声道,“胡说胡说!”
“这还不简单?”只有申屠彧稳稳开口,转而问道,“你可知鬼骨椅?”
秦九矜摇摇头。
申屠彧斜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秦九矜:“实不相瞒,我失忆了。”
“失忆失去的是记忆,又不是脑子。”申屠彧道。
秦九矜无话可说了,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更别提这种复杂的冥界事了。
仰晟帮秦九矜说话:“此言差矣,秦公子是阳间人,年岁也轻,对阴间之事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申屠彧懒得继续嘲笑,接着说:“六百年前万鬼噬月,闯出鬼门之鬼足有万只,被镇压回去后,斩筋断骨,制成获罪椅,每个极刑之地摆两把,这些椅子就叫做鬼骨椅。”
“做什么用的?”秦九矜听得一阵胆寒。
“传闻极恶阎罗好观赏狱内极刑,一坐就是昏天黑地,不知岁月。鬼骨椅在他身下嚎哭,他全当伴乐去听,也震慑其他妄图逃狱的恶鬼吧。”
“鬼骨椅”
“你以为那些鬼是魂飞魄散之后才被折成椅子?”申屠彧道,“鬼体破碎,灵魂被绞烂在里面,但五感皆在,不生不死,不得动弹,那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加上阎罗鬼力压制,绝望和恐惧从不断绝,这就是阎罗给越狱之鬼的惩罚。”
“”秦九矜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火凌的鳞片,手心一片冰凉。
“哦,据说阎罗殿内也有一把,椅子把手便是用鬼臂制成。阎罗无聊时喜欢折下那把手,再安上,再折下,再安上,有时候兴起也会一块一块捏碎那手臂的骨头,高兴了再恢复原样。”
秦九矜张了张嘴,问:“听方才所说,无谅苦狱应是隶属北阴冥司管辖,阴帝不管他吗?”
“哎哟哟,”这回是其他人应道,“北阴大帝再厉害也拿阎罗没办法呀,阎罗喜怒无常,哪里是被人管的性子?曾经还有传说,道是北阴冥司使者前往无谅苦狱三次,吃了两回闭门羹,最后一回被阎罗拖了进去胖揍一顿,隔着无烬海域直接给扔回了北阴冥司。阎罗还放话说,若是阴帝再说屁话,下次揍的就是阴帝,不仅要揍,还要把鬼门打开,带上苦狱里的全部恶鬼去揍。就这暴脾气,北阴大帝能咋?”
秦九矜:“”
他可能知道北阴大帝不给阎罗赐神职的原因了
极恶阎罗是鬼中至尊,同样也是鬼中至恶。就凭他的行事作风,莫论是鬼是人,哪里还有敬意,总归都被惧意掩盖了。
所以申屠彧说他不是“人”,因为他无喜,无忧,无思,无悲,无恐,无惊,也没有需求和欲望,他有的只是怒,只是恶。
他生于极恶,堕于极恶,一颗心恐怕都是黑的,不知会不会跳动,他的身上还有生机吗?
秦九矜看向阎罗像,那像丑陋异常,二首一身,一颗蛇首,一颗人首,黑紫衣袍,张牙舞爪。
这究竟是后世依照想象给阎罗铸造的恐怖样子,还是阎罗本就如此?
秦九矜实在不懂,他又看向阎罗像上方,那是泛着金光威武高大的烬念冥君像。
烬念冥君在人间香火寥寥,鬼界信徒却众多,明明失职获罪,众鬼信奉的是什么?人界无视的又是什么?
“好了好了,”庙里有人开始催促,“都说了这么多了,能把那个那个谁请出去吗?”
秦九矜没空理他:“冥君获罪,为何你们还敬重他?”
这问题其实庙里大部分的新死鬼都不知道,敬神畏神也是随大流的事,多数人都敬了,他们便也敬,至于前因后果,不清楚。
但在他们的认知中,烬念冥君生来为神,本就是了不起的。
申屠彧倒是说:“一个管理苦地万年的神官,却没忘记给人间的游魂散鬼提供庇护,冥君是位悲悯之神。”
这是申屠彧第一次对某个人表现出认可甚至是赞扬,他眼高于顶惯了,叫他夸人简直是难如登天的事。
他的评价也与秦九矜当初所感一致,悲悯,感同身受后的博爱,最能感化人。
鬼门大开,天地阴气大盛,最先受到侵害的便是人间。众人只知鬼门开了,他们险些被恶鬼吃了,活人险些遭受灭顶之灾,而冥官居然连人鬼两界间的屏障都守不住。
阳间不知自己受过恩惠,也更倾向于供奉九天神佛,对于地底阴官即便表面供奉也难免避讳。
他们哪里能知道曾有一位神官用遒劲有力的墨迹为他们隔离了人界与鬼市,又哪里能知道冥官在上万年的死寂里为他们进行过哪些无言的守护呢?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回能请走那位了吧!”庙里鬼们都挤到一处叠叠坐了,他们是真的害怕。
秦九矜只好将阎罗像捧回怀中,快步走向床铺,伸手将帘子一拉,便将阎罗像甩到了自己床上。
而后,他用帘子重新将床铺掩好,说:“我还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众鬼:“扔到床上干什么?扔出去呀!”
秦九矜装没听见,低头看了眼火凌,把方才那些“传闻中”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遭,原本是否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位极恶阎罗,他养宠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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