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生折磨 2
辛酸(上)
……
雨水亮白如银针,落在伞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身旁的白领行色匆匆,渐次涌进附近的几座写字楼,LAN广告创意公司就设在其中最高的一幢,黄金商业圈,寸土寸金。
“LAN”是取自奚季灏生母名字的同音。池洛琪心道,有钱人也许分很多种,可共同爱好倒真不少。顾氏名下的五星级连锁大酒店“荷”,亦是以顾修谌的母亲——冠夫姓的顾夏荷女士的名字命名。
池洛琪只去过一次“荷”,是陪顾修谌去的。当时顾夏荷来云安视察工作,顾修谌借机带她去拜会。
她听顾修谌提起过顾夏荷对蓝宝石情有独钟,于是就将自己收藏的一块方形蓝宝石当做礼物送给顾夏荷。
顾夏荷很是喜欢,然后说把送给她的礼物忘在了房间,让顾修谌去拿。顾修谌见气氛不错,在她耳边叮嘱几句,就顺从地去楼上的套房拿礼物。
顾修谌离开后,顾夏荷不紧不慢地对她说:“池小姐,顾家不是你高攀得起的,所以请不要继续拖累修谌。家族早已为他选好未婚妻,他们自小认识,这种感情,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替代得了的。”
那一年,顾修谌只有二十二岁,在顾夏荷的眼中,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注定前途无量。他所谓的恋情,在她眼中不过是年轻男子对欲望的一种好奇,而池洛琪则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块绊脚石,所以,她要为她唯一的儿子铲除障碍,铺平道路。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所有狗血言情剧中的情节,所以池洛琪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顾夫人,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要拿钱收买我?你打算给我多少钱?一百万?一千万?还是一亿?”
她知道这样很没礼貌,然而奇怪的自尊心在支撑她去同顾夏荷抗争。很多年后,当她回想起这些往事,忍不住感慨,年少轻狂,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只有到穷途末路才迟迟醒悟,原来早在那一天她就已经败给了现实。
顾夏荷并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平静地从手袋里摸出一只纸袋扔到她面前:“看看这是什么。我并不怀疑池小姐对修谌的感情,修谌是我儿子,他有多优秀,我这个做母亲的比你清楚得多。”
她拿起来,只是看了一眼纸袋内装着的东西,眼神就变得暗淡无光。
顾夏荷最后说:“如果你忍心让修谌以后因为你而痛苦一辈子,那我也只能佩服地对池小姐说一句:修谌会爱上你,当真是有眼无珠。”
那一刻,她狼狈仓皇,然后开始痛恨自己上一秒的坚定与骄傲。
告别的时候,顾修谌坚持要同她一起走,她看见顾夏荷的笑,缥缈又莫测地挂在嘴边。池洛琪忽然觉得害怕。那样的笑,不是厌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同情。
她没有继续劝说顾修谌留下陪顾夏荷,只是伸出手沉默地握过他的手,紧紧地,仿似一松开她就再也触不到他一般。
那一晚的风,凉得透心。
顾修谌说去叫车子,她摇着头说想走走,然后两个人沿着马路边整齐的方格地砖各怀心事地向前走着。
路过一家蛋糕店,顾修谌忽然停下,然后进店买了一块芒果慕斯。
和从前一样,他将芒果挑出来喂到她的口中,然后认真地说:“我了解我母亲的性子,她一定说了什么让你难堪的话,可是洛宝,没关系的,我爱你,这和其他人无关。”
她低着头:“阿谌,你妈妈说你有未婚妻了。”
他苦笑:“傻丫头,希瑞不是我未婚妻,她是我二伯的干女儿,我只把她当成妹妹。”
她终于笑起来,双眸闪闪,隐约含泪。
她的苦楚,他不会明白。
而且,她也永远不会让他明白。
午夜时分,顾修谌在她身侧沉沉睡去,池洛琪这才慢慢地在夜色中坐起来。
十月的气候潮湿微凉,她吸着凉凉的空气,起身走下床。
他还在睡,宽阔的双人大床几乎占据了整个卧室的空间,只有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这是他之前送她的,法国的牌子,她从前只是在杂志上见过。
后来有一次,他陪她去给外公买按摩椅,在家具城的精品店橱窗里,看见了这个梳妆台。很漂亮的式样,像是妖娆的植物,浅碧色的底台上面盘绕着金银两色的浮雕蔷薇。她当时不过是多看了几眼,次日就有运输工人将梳妆台小心翼翼地搬进了租房。
他当时去了学校不在租房,她一个人哼着歌兴奋地打开包装,然后在光洁的镜面上看见一行用荧光笔写下的大字:洛宝,你是我的宝。
她是他的宝,她却不能永远地陪着他。
在梳妆台最底下的那一个抽屉里,藏着一份两个月前的医院诊断报告;在几个小时之前,她在顾夏荷那里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份。
许是长时间吃饭不规律的缘故,她的胃一直不太好,即使和顾修谌在一起后,每天都被监督着按时吃饭,但时不时地,她傲娇的胃还是要跑出来同她闹上一阵子。
两个月前,她又一次胃病发作且疼痛难忍,顾修谌送她去医院,然后她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他一直守着她,双眼熬得血红血红,她心疼不已,吵着闹着要他回家休息,他不肯,她就按铃叫来护士,然后请护士小姐通知程峰来赶他走。
那时程峰已经回国两年,从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蜕变成一位白衣倜傥的医生。
病房里空荡荡的,顾修谌回家休息了,小护士去别的病房巡查。程峰低垂着眼眸,忽然对她说:“琪琪,你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应该是胃溃疡吧。”她猜想。
“是胃溃疡没错,但是……”程峰慢慢抬起头,“我们还检查出,你的胃壁上长了一颗小小的肉瘤,而且化验分析的结果——是恶性。”
他说得很艰难,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雾蒙蒙的。
她怔了很久很久,最后才僵笑着问了一句:“程峰哥,你吓唬我吧?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好玩,我会信以为真的。”
程峰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窗外。
在正午发白的光线里,她看见程峰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就像是扇动的蝶翼,在迷蒙的光线里透出一种不真实的清晰。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咬着下唇轻轻地问:“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同样漫长的等待过后,是程峰几不可闻的宣判:“迟了,发现得太迟了……即使马上动手术,也只有百分之十的机会。
而且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动手术,你因为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没有医生敢冒这个风险。”
“那、那先别说出去,外公他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我爸爸早就不要我了,我、我只有外公和阿谌了……”
那一刻,她心乱如麻,失去了方向。
辛酸(中)
……
顾夏荷在云安停留了两周才返回碧城。
离开的前一天下午,顾夏荷差人接走了顾修谌,说是要介绍几位生意上往来的叔伯给他认识。她一个人在租房内吃过晚饭,然后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去医院找程峰商量.低而沉闷的天空,就像一块大石压在她的心口上,心情也因此晦暗无光。
池洛琪是走着去的。路很远,她一直记得那天,隆冬的雨夜,街道两旁的路人行色匆匆,泛黄的槐树挺立在雨幕里,孤零零的。
走到半路,顾修谌打了一通电话给她,问她在做什么,她说自己在街上,然后还将手机举到伞下让他听雨声。
顾修谌笑起来,笑声暖暖的,混着身后轻扬明快的钢琴乐曲,有着一种不真实的遥远。这种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那些她守在顾修谌宿舍楼下静静等待的不安与雀跃。
那时候,每次楼管大爷看见她,都会叼着烟卷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小姑娘,又来等男朋友哦?”
老大爷说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生涩的四川口音。
她从来只是笑,仰起头,双手合十并成喇叭状,然后冲着三楼的那个窗户大喊:“顾修谌,顾修谌……”
好半晌,才看见顾修谌慢慢从窗口探出一个头,然后满面尴尬地答:“池同学,你别喊了,我是不会下去的。”
时光最初的顾修谌是一块冰冷且倔犟的石头,看见她,永远都是一句直白的拒绝:“池同学,我不喜欢你。”
她那时多有勇气啊,小巧的下巴一扬,质问说:“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好吗?我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人也聪明,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臭脸,喜欢你的才华,还喜欢你冷冰冰的小眼神!”
她说得理所当然,他却不为所动。
有一次院里组织秋游,她素来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舍友却打探回消息说院里仅有的二十几个男生都会参加,于是她立刻去报名,然后准备东西筹谋策略,打算在秋游过程中将顾修谌这座高地攻下来。
然而活动当天,她问遍每一个同学都说没看见顾修谌,问舍友,舍友结结巴巴地解释,说顾修谌在知道她也跟来后就改变了主意。
她觉得难受,胸口像是藏了一只小爪子,隔着皮肤不停地抓着挠着,又疼又闷。她鼓起腮帮冷哼一声,然后丢下行李一个人跑开。
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想却稀里糊涂地在山上迷了路。天色逐渐暗去,夜晚的湿气浓重,她又冷又饿,缩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下面蜷着身体哭骂顾修谌的冷血无情。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渐渐地,她的嗓子哑了,四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虫鸣。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片段交错浮现于眼前,她慌了,放声高呼救命,却只听见空落落的嘶哑回声。
就在她差一点坚持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线灯火,然后几个人冲上来,领头的一人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迷迷糊糊地,她看见顾修谌的脸,在深邃的夜色里,轮廓清晰仿似刀削。
后来听舍友讲,在众人发现她不见了之后,顾修谌居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人自蜿蜒的小路追了上来。
见众人齐齐望向他,顾修谌当时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而很快他就神色如常,径直走到他的一个舍友面前,递给对方一只指南针:“你没带这个。”
那位仁兄极具同情心,接过指南针往地上狠狠一掼,数落道:“顾修谌,你真不够爷们,小师妹哪一点不好,你这么狠心对她?现在好了,人被你气跑了,这么大一座山,她要是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之后的事,可谓是让众人大跌眼镜。顾修谌沉吟一秒,迅速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循着她跑开的方向一路找去。
据当事人之一爆料,当时的顾修谌表情很冷很严肃,然后在夜风卷过树林的呜呜声中,当机立断地指着一个方向说:
“她在这边——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池洛琪得知后窃喜不已,却又不敢相信,于是就跑去问顾修谌。
他却将手一摊,说:“把手机给我。”
“嗯?”她一头雾水。
他拿过她的手机,然后将一串数字输进去保存好:“以后打电话吧。别人都在休息,你总在宿舍楼下叫我名字影响不好。”
她一怔,然后红了脸。
之后有顾修谌的同学遇见他们一起出现在学校餐厅,就招呼了一句:“小师妹,终于把顾同学拿下了?”
她扭扭捏捏地不敢答话,偷偷看顾修谌。他抿着唇,眸光冷然却不疏离。
就这样开始了,有点儿惊险浪漫,又有点儿莫名其妙。
之后,她开始光明正大地站在宿舍楼下等他。听见楼管大爷问她,她就笑着回一句:“是啊,我在等我男朋友。”
那时候,连等待都是甜蜜的。
到医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攒花式样的路灯亮起,一朵一朵,在细细的雨丝里仿若一支支娉婷的莲。
程峰下楼来接她,见她裙子湿了大半,就带她去他的办公室整理。
在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儿里,池洛琪听见自己的声音:“程峰哥,我想好了,我不做手术。我想多陪陪阿谌,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妈妈来云安了,想让我离开他,我当时和他妈妈争辩,我说我不要分开,可是我哪里有这个资格?我就快死了,就算他妈妈拆散不了我们,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他。”
她说得很乱,心灰意冷的,可她的表情很认真,在白色的无影灯下,一双杏眸晦暗无光。
程峰后来送她回家,在租房的楼下遇见顾修谌。他从一辆高级轿车子上醉醺醺地走下来,看见他们,立即笑着迎上来。
顾修谌真的是醉了,所以才会当着程峰的面一把拥住她。
他亲吻着她冰冷的脸颊,笑着说:“洛宝,太好了,我妈妈说不会反对我们交往。”
她当时只是笑,然后挥手同程峰说再见。
那天晚上,顾修谌说了很多话。她附在他的胸口,认认真真地听。
“我爸爸一去世,顾家就乱了,旁系的叔伯兄弟一拥而上,见我们孤儿寡母就想谋夺顾氏的财产。我妈妈说顾氏的江山是我爸爸和爷爷的心血,除非我们不要,否则谁也不能抢走。之后我妈妈就进了公司。底下人不服,处处使坏,她什么都知道,却一直忍着,后来我二伯回来帮她,他们就……“我明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情愿一无所有也不想看见她用自己去交换。我开始反抗,对她,也对二伯。高中毕业后,她要送我去美国学习企业管理,我不肯,烧掉美国大学的入学通知书,然后一个人跑来云安读珠宝设计。
“我以为我是恨她的,恨她出卖自己,恨她背叛爸爸。可是洛宝,其实这是我在逃避现实。如果我足够强大,她就不会……我恨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洛宝,毕业之后和我一起回碧城好吗?我们一起帮助妈妈,一起开创顾氏的锦绣盛世。”
她一直没有说话。顾修谌以为她睡着了,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然后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
他的唇凉得像薄荷,带着一抹甘甜的苦涩。
只差一点,她就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辛酸(下)
……
即使亲近如奚季灏,也不知道她为何再也无法设计珠宝,程峰讲得敷衍,只说她是伤了手腕所以才无法握笔。
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一年冬天,全国爆发大规模雪灾,飞机停飞火车停跑,就连高速公路也封了。顾修谌回不了碧城,被大雪困在学校。
顾夏荷打来电话,让顾修谌不用急着回家,然后还叮嘱顾修谌,让他多陪她一阵子。
她当时就在旁边,听见顾夏荷的话,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这是施舍,同时也是警告。
顾夏荷在提醒她,她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她是一个将死之人,不能自私地一直拖累着他。
因为学校附近的公寓全部是租给学生的,所以每到寒暑两季,租房的水电就跟着切断了。大雪滞留了大部分的学生,寒冷的天气同时也影响了电暖的供应,不过一周,公寓就停电了,看了新闻后才知道,原来是大雪压坏了这一片区的电缆。
公寓是旧式的老房子翻修的,每到冬天就特别冷,眼下又停止供电,屋子里冷得就像是冰窖。她趁机说要搬回家去住,顾修谌半是认真地说:“那把我这个孙女婿也带回家让外公瞧瞧吧。”
她背对着他收拾行李:“外公他不知道我交了男朋友,而且——”她回头看他一眼,“程峰哥今年会在我家过年,你若是也跟去,我家就住不下了。你如果嫌冷就去酒店住吧,反正酒店是你家开的,不怕没房间给你。”
那一段时间她经常和程峰在一起,这是她的计划,她想让顾修谌误以为她移情别恋。
每当顾修谌打电话找她,问她在哪里说要去接她时,她就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嚷嚷说:“顾修谌,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夫管严’啊?我告诉你,我现在和程峰哥在一起吃饭,你别再烦我,否则可别怪我冲你发火。”
顾修谌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他待她极好,从一而终的好。
刚在一起的那会儿,她代表院里去江城参加一个环保活动,刚下飞机就接到顾修谌的电话。
他问她下榻的宾馆在哪里,她说是由学校统一安排的一间招待所。之后很久他都没有出声。她好奇地问他怎么了,这才听见他郁闷无比的声音:“那间招待所的房间已经全订出去了。”
她惊讶地大叫:“你的意思是——你也在江城?”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刚好没课。”
得到确认后,她激动无比,眨巴着眼睛就落下泪来。
他听见她的抽泣声,吓了一跳:“洛宝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吸着鼻子说:“我只是太兴奋了。我追着你跑了那么久,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种话,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同情我所以才和我在一起。”
电话突然断了,她对着手机一个劲地“喂喂喂”,却只听见“嘟嘟嘟”的忙音,再拨过去那边已经关机。
后来顾修谌告诉她,他当时是生气了,气她所谓的同情爱情论。
之后带队的老师将各个院校的代表学生分好房间,池洛琪和云安另一所大学的一个女生共住一间房,正收拾东西呢,就听见招待所的内线电话响,接起来一听,居然是顾修谌。
他说:“下来!”
她鼓着腮帮,有一点儿小脾气:“不要。”
“那我上来。”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她赶紧跑出房间。走廊里聚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代表,她看见他,一溜烟冲到他面前,开心地伸手要抱,却见他压低嗓音说:“回去再抱,这是外面。”
她笑,笑他的小别扭。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招待所,而是陪着他在外面的酒店住下。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仅限于接吻拥抱,所以她假装矜持,说要和他分席而眠,并装模作样地学梁山伯与祝英台在两人中间放了一杯水。
结果半夜,她一个抬腿翻身,然后爆出一记尖叫:“啊,我湿了!”
顾修谌哭笑不得,只得下床收拾残局。
她裹着浴巾盘腿坐在沙发上,闷闷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说:“阿谌,让我做你的女人吧!”
然后不等他回答,她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那时年轻气盛,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后来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和你白头到老。
有的人,只是拿来一辈子怀念的。
而顾修谌之于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后来,顾修谌一个人在云安又待了一周,之后顾家就派了专机前来接他。
临走前,他打电话给她,说想同她见一面。
池洛琪骗他,说自己和程峰在逛街,还说街上的积雪融化了,都结成冰,她踩在上面总摔跤,幸亏有程峰一直在旁边拉着她……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全是她同另一个男人的快乐。她感觉到顾修谌的情绪很低落,但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绝不能,长痛不如短痛,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痛苦难过一辈子。
顾修谌离开后,池洛琪一个人搬回了租房。
程峰每天来看她,然后带给她一些止痛的药片和利于消化的食物。她一直没有去医院,之前是怕被顾修谌察觉,现在则是放任了生死。
书房里有一些顾修谌设计的珠宝式样残稿,她仔细地看过后,小心地将它们收起来。
某次程峰看见她对着这些图稿发呆,就问她这是什么,她想了很久,然后回答说:“是爱情……最后的纪念品。”
新年结束后,顾修谌进入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按照学院的惯例,每一个毕业生都要在毕业前展出一份最好的设计。
于是,池洛琪以不打扰他工作为由,搬回了宿舍。
他虽有挽留,却终是拗不过她的坚持。
顾修谌的毕业设计是一款女士指环,切割精致的二十四颗碎钻攒成一朵立体的蔷薇花。戒托设计成花叶,细小的指环雕琢成藤蔓,丝丝缕缕地环绕着正中的花朵,繁复却不累赘,高贵又不失可爱。
这枚戒指的虚拟平面图一出,学院的教授就赞不绝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修谌的导师忽然收到一封举报信,说顾修谌的毕业设计是盗用其女友池洛琪的作品。于是一夜之间,满城风雨。
当时她已经公然同程峰在校园里招摇过市,风言风语四起,顾修谌却一直没有怀疑过她。
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池洛琪准备去找院领导解释,程峰知道后,拦住她,说:“琪琪,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她不解,然后听程峰解释:“我和你都已经演到这分上,顾修谌可有问过你一句?他确信你不会移情别恋,自然也不会轻易同你分手,你若是真的想让他彻底死心,就趁这个机会加一把火。没有什么比情人之间的背叛利用更伤人——你去坐实这件事,让顾修谌对你彻底失望,顾家家大业大,自会有办法抹去这个污点。”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池洛淇被程峰说动了。于是她翻出之前收藏的那几张残稿,去找了学院的相关领导。
顾修谌知道后,跑来宿舍找她,她冷着脸甩开他的手,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盗用别人稿件的贼。
这件事闹得颇大,前后几幢宿舍楼的学生都跑来围观。在众人议论纷纷的错愕目光中,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手打了他。
她打得很大力,恨不能让他就此记恨她。而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后来程峰也来了,突兀地插入他们。程峰对顾修谌说:
“琪琪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么龌龊的一个人,所以请你马上离开,不要再出现在琪琪的面前。”
顾修谌没有理睬程峰,只是一遍一遍地追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问得多好啊,可是凭什么,他就确信她一定有原因?
她不敢再看他,伸手握住程峰的手说:“我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他——我只要想起自己和这样的男人交往过,就觉得恶心想吐。”
他忽然在她身后笑起来,笑声平静而清冷。
她有些怕,忍不住偷偷看他。
“谢谢你,谢谢你今天给我上的这一课!”那一刻,顾修谌的眼眸清冷,犹如暴怒的兽。
似是上天觉得这个局面还不够糟,又在之后狠狠地推波助澜了一把,让他们越走越远,直至再也回不去。
顾修谌的那个设计被国内著名珠宝设计大师SUN看中,然后将它发表在自己旗下的一本刊物上。在媒体的报道以及鼓吹下,那一款设计很快就成为当年的大热门。所以经过盗稿事件后,顾修谌的名声彻底在业内臭掉,而她则凭借这款设计,一跃成为年度最有潜力的新人之一。
一时间,云安出了两位名人。
一女一男。
一好一坏。
居然还是一对恋人。
很多年以后,当池洛琪回忆起那一段往事的时候,总会无奈地想,如果一切在那一刻就剧终,是否她的人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伤与痛苦。
在顾修谌离开后,外公因为车祸去世,池洛琪的人生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于是她在租房内割腕自杀。
程峰及时发现,然后将她送入医院抢救。
她醒来,呆滞地问程峰:“为什么要救我?”
程峰的表情很奇怪,沉默良久,才一字一顿地说:“琪琪,你不要太激动——医生为你重新做了检查,证实你胃壁上多出的那一颗肿瘤并非恶性,而且我也为你联系了最好的主治医师,只要一个小手术就可以将它安全地切除……关于这次的误诊,医院会负全部责任,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那她可不可以要回她的阿谌?
那她可不可以救回至亲的外公?
都不可以。在顾修谌心里,她已然是一个贪慕名利的女人,不惜踩着他向上爬;而外公……就连程峰都不知道,其实外公是自己冲出马路撞上车子的。外公偶然在她的房间发现了医院的诊断书,然后善良的老人误以为她是考虑到自己,所以才一直拖着不去手术。
可是现如今,当她一无所有再也回不去的时候,突然有人跑出来对她说,她不会死,她会一直这么痛苦地活下去。
呵,究竟是她生来就是一个“杯具(悲剧)”,还是这个世界注定与她为敌?
自此,她再也握不住画笔。
(https://www.tyvxw.cc/ty297814/1097545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