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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灵誓


惊蛰拎着剑晃到云鹤里,杜幼清见了她也不多话,把一个小包丢给她。她抬手拿剑尖挂住,解开一看,叹道,“嚯,杜姑娘,慷慨啊。这可全是灵丹妙药。”

        “嗯,”杜幼清正在抓药,手上动作没停,“我祝你一个也用不上。”

        “那敢情好,”惊蛰语声轻快,“就借你吉言啦。”

        “你叫我帮你查的东西,我有了些眉目。”杜幼清道,“但熙正二十九年太乱了,记录不全,恐怕还要想法子核实一番。你着急吗?”

        惊蛰在屋里坐下,给自己斟茶,“这事急不来,你慢慢查。”

        “说起来,”杜幼清捡着药材,没回头,“你怎么不去问问世子?”

        “那年钟家不在京中,知道的未必就比云鹤里多。何况”惊蛰摩挲着杯沿,说到一半消了声。

        杜幼清没听见后半句,抬头问了一句,“何况什么?”

        惊蛰兀自思考着。

        当初接近钟筠,见色起意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正如杜幼清所说,她想借钟筠之手查当年旧事。

        但是净业寺一行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直觉璟都恐有异变,多半还与雍都无妄间有关。

        一来,香炉的线索断得是很自然,但明月楼耳目众多,只要想查总有法子。璟都的几个主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道理会随随便便就被断掉的线索绊住。不再往下查,就是有人不想让他查,能左右这几个主事的人本身就不多。

        二来,阵图的事实在是太猖狂。敢借着她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人也没有几个。

        平南侯府看似平静,但那时因为他们立在暴风眼正中,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事涉侯府,岂能等闲视之?千灯离开璟都的时机太微妙了。易位而处,在正常情况下,如果她是千灯,不会在这等要事不明不白的时候忽然离开。

        她把自己摘出去,回想整个过程。

        腊月时少府监用香炉燃犀对钟筠下手,或许还在他身上设了什么禁制以确保他一定会被引到后山寒潭,只要二月初八钟氏父子上山,甚至不需要多么机灵的人和精妙的手段,钟筠十有八九要着了道儿。侯爷不会放弃追查此事,他一定会抓到张锐。

        那么……除了布阵以外,张锐的作用中最要紧的一点是把阵图的事栽在无妄间的司录头上。

        无妄间的司录,也就是她本人,此时应当正在璟都试着查熙正廿九年间的旧事。

        世子问她是谁,她没回答过,因她自己也不知道。无妄间的司录行走江湖,用的最多的名字叫“莫问津”。

        孟春和殊夏不愿意回雍都是因为要找走散的亲人,而她却是要查自己的身世。去年机缘巧合得到了线索,可能与熙正二十九年的疫病有关。她因此在璟都久留。

        现在想来,此事恐怕也在对方的谋算之中……璟都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安排,待侯爷和世子回到璟都,少府监也会推说世子遇险与她有关。到那时,她百口莫辩,只能下狱待审,或者亡命江湖……甚至她根本不会有二选一的机会。

        她已不是鬼主闭关时的少女,因此许多事看得明白。未已录认主那日雍都遍开摩诃曼珠沙华,这个阵仗……想必未已录在她手中一握五年,鬼主只会百般忌惮。

        真是好胆略、好谋算。惊蛰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只可惜她不是个死人,就算被迫登台唱戏,她也一向不爱按别人写好的话本子来。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杜幼清春天时病了一场又被那茶商闹得不耐,心烦意乱要去净业寺小住。她陪着杜幼清同去,没想到遇到世子,于是怀着点有的没的心思接近了他。

        惊蛰平生头一次感谢自己皮相还算不错。老冯溺死的当夜世子和她在屋顶上看了一晚上灯火和月亮,幻境里虽然跌进了寒潭,但好歹是化险为夷。她原本是想给侯府做个人情,她要查身世,倘若侯府愿意帮忙,想必大有裨益。谁知道后来……

        惊蛰把冷茶饮尽。少府监成了一步废棋,但张锐这关键一步还是走出来了。此时她这个身世变成了不得不查,她倒想看看,千灯这些人还能拿她的身世做什么文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世子好像对她格外纵容。但惊蛰不打算把这归因于什么一见钟情——归都前夜问他是不是喜欢她,顶多算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自作多情的蠢人容易死。

        至于这点纵容,惊蛰以己度人,觉得大概是因她这副皮囊合世子的眼缘,勾起了他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世子玉树临风,她不也因此对他格外宽容?

        道理嘛,就是这么个道理。

        世子暂且不知道她就是司录。依照他目前已知的信息,很容易认为是无妄间的司录要他的命,香炉和阵图都是计划的一环。她只是机缘巧合遇着的无妄间的人,不清楚司录的谋算,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

        两人要一起查这件事不假,但他对她只能算是半信半疑,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今日救你的,来日就不会杀你。

        况且,保不齐那点纵容也是世子放给她的饵。惊蛰回璟都后,调阅过明月楼这些年的卷宗,世子看似闲云野鹤,对东宫和大局的影响却都藏在字里行间。一举一动牵系各方,行差踏错就是深渊万丈,这样一个人,流露出一点真性情,裹覆的往往是万千机心。

        惊蛰盘算着这些事,半天没出声。杜幼清把药材扔回框里,走过来在她肩上拍了一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何况什么?”

        惊蛰笑起来,“何况如今是在璟都里,明面上,平南侯府的世子怎么好和我走得太近?”

        杜幼清哼笑一声,问她,“灵脉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咯。”惊蛰不以为意,“璟都的人暂且不能用,好在和侯府打交道只需出卖色相,算起来我也不吃亏……这些年鬼主把我支得团团转,不就是想看我尽快耗衰,他好再找一个傀儡?”

        杜幼清听她瞎话连篇,但好歹没有到处作死的打算,勉强算是放心,顺着这话闲聊,“我听闻未已录择主,主人却是被迫献祭。说来,你的条件是什么?”

        “唔……未已录没给我开条件呐。”惊蛰道,“认主认得挺干脆。”

        “你不是一直在找令和仙君?”杜幼清闻言,挑眉看她。

        “是啊,只可惜一直琐事缠身,这么些年,也没什么线索。”惊蛰被杜幼清那一双猫一样的碧眼注视着,悠然给自己添茶,“耗衰也好,那老头子知道消息之后只盼着我死,好歹能安分一段日子。机会来之不易,我也好抓紧时间干点正事儿。”

        “怎么?”杜幼清不解,“你当年不是说,未已录择主之后,你忽然觉得此事非做不可。难道这不是未已录认主给你的代价吗?”

        “杜姑娘,”惊蛰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把我们雍都的杀器想得太和善了?那个盟约叫做‘灵誓’,是要以血肉和灵脉为媒的。我嘛……我没这个盟约。只不过是被择主之后,脑子里忽然多了一件自己觉得不得不做的事。我觉得,这个不算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就没琢磨过这是什么原因?”杜幼清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她的随意。

        “我懒呐。”惊蛰也很惊讶杜幼清居然会想着琢磨这种事情,“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可能未已录确实先前对我太友好,以至于我忘了这是个杀器。你看……我这么些年没进展,这不就耗衰了吗?既然我无论琢磨没琢磨都要耗衰,那就……难得糊涂嘛!”

        “歪理邪说,”杜幼清听惯了惊蛰胡说,因而听了这番瞎扯也不动气,撩起眼皮哼笑一声,“你别把自己不当回事儿就行。”

        “哪能呢?我很惜命的。”惊蛰笑着把点心推到杜幼清眼前,捞起杜幼清给她的药包,“我回去了杜姑娘,多谢啦。”

        首阳坊的显贵已然用过晚膳好些时候,桑乾河畔华灯初上。平南侯府的世子站在明月楼门前犹疑了一下,秦度恍然,倏地上前一步把钟筠扽到身后,迎着坠兔打量的目光,道,“小可来给妈妈的生意捧场,正好世子也在,就一道把他也拉来了。海棠姑娘在不在?”

        秦度自觉十分善解人意,回头朝钟筠眨眼:就知道你抹不开脸,还是兄弟我来!

        钟筠没明白秦度抽什么风。

        秦度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混得到一起,坠兔认得他,高高兴兴把他迎进雅座上了好酒。俄顷,海棠抱着琴来了。

        海棠今日特意为了贵客妆点过,粉衫娇嫩,低头抚琴时,眉间朱砂千娇百媚。她知道自己怎样的神色最美,眼风扫过席间,钟筠不着痕迹地避开。

        秦度给他斟酒,恨铁不成钢低声道,“兄弟我今天这样给你面子,你走什么神呢?要找人赶紧的啊?”

        没等钟筠抬手去挡他斟酒的动作,秦度已经扬声把坠兔叫进来。

        钟筠从袖中取出香囊,递给坠兔,“惊蛰姑娘说,妈妈见到就明白了。”

        琴声戛然而止。

        距离净业寺那夜惊蛰把香囊交给他也过了许多时日,幽香丝毫不减。

        坠兔见到香囊,调笑的神色就收起来,敛衽行礼。海棠自屏风后起身道,轻声细语道,“尊……惊蛰姑娘不在前院,前院离不开妈妈,不如我带世子过去吧。”

        外间一声轻响,秦度和钟筠对视一眼。

        海棠抿唇,幸好反应及时,第一个字止于舌尖抵住齿列的气音,应该……没人注意到吧?

        年轻男人扶刀立在门外,隔着门道,“妈妈不必拦,姑娘有请。”

        坠兔恭谨道,“二位公子,请吧。”

        钟筠扣住扳指,颔首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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