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诚意
秦度往前迈了一步,又退回去坐下,冲着钟筠摆手道,“我觉得在这喝酒听曲就挺好,你自个儿去吧,不用管我了。”
适逢坠兔把门打开,门边抱着刀的年轻人目不斜视道,“世子请随我来。”
钟筠略略颔首,跟着这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一路往后院深处去,前厅的热闹很快就被抛在身后。□□尽头院门半开半掩,看得出来是专为客人留的,垂丝海棠一簇一簇地从院墙上垂下来,钟筠进得院中,看见院子不大,修竹掩住窗牖,隐约看得见厢房里点着灯。
厢房门一声轻响,惊蛰立在檐下,对抱刀的年轻男人说,“殊夏,你去前院取些酒来。”
殊夏应声出了院子。惊蛰收回目光,对钟筠笑道,“不是说回璟都要请我喝好酒?我还以为世子都忘了呢。”
钟筠走上前几步,立在阶下看她,低声道,“没忘。”
净业寺里她给的香囊钟筠日日随身带着,暗香时时盈袖,怎么会忘。
院里没石桌石凳,惊蛰对他说,“进来坐。今天我请你。”
钟筠略有迟疑,惊蛰随即意会地往前走两步,不怎么讲究地在阶上坐下了。钟筠并肩落座在她身边,这次两人中间没有隔着一丈远。
钟筠开门见山道,“秦三今天告诉我,张锐自尽在狱中了。”
“嚯。他比我想象中多活了不少日子。”惊蛰不怎么在意地道,“你来得正好,我有新线索。”
殊夏把酒放在两人面前,抱着刀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视线范围里。
“钟晏宁,”惊蛰笑眯眯地问,“无妄间不好查吧?”
“嗯。”钟筠提壶倒酒,语调平平地应了一声。
惊蛰接过他递来的酒,冲他眨眼,“我帮你查啊。”
“哦?”钟筠没急着接这橄榄枝,指间转着酒杯,“为什么帮我?”
“你长得好看嘛。”惊蛰手里的杯子在他杯沿上轻轻一碰,仰头干了,又把杯子递给他,“我这个人比较肤浅,容易见色起意。”
钟筠给她满上,语声依旧很平,“我看刚刚那位殊夏兄弟就挺不错。”
“此言差矣,世子不要妄自菲薄。”惊蛰撑着脸玩味地看他,“何况殊夏在璟都虽然也有些时日,但终究不如平南侯府的世子有渊源。”
钟筠从话里听出些意思,啜了一口酒,等着惊蛰说完。这酒含在口中绵软温和,入喉就热起来,一路烧到肺腑,很够劲。
春夜里的料峭清寒都被这点烧出来的热意驱散了。
“熙正二十九年是多事之秋,朝野动荡,璟都也不太平。”惊蛰看他呼出一口气,问他,“这酒如何?”
“好酒。”钟筠看她,“你想查什么?”
“放心,不让你为难。我只想找人。”
“找什么人?是替人查还是……”
“一点私事。”
“我不常在璟都,此次久留也有原因。我一直在找家人。”
“家人”这个词含在唇齿间总有点微妙的滞涩,太陌生了。
“咳,先前什么都不记得了,无从下手。去岁在关外受了点伤,在一个异域的郎中那里养了许久。他说我有些事急不大清可能是因为幼时生过急病,或者遭逢大难所致。按他的说法,我要么是烧傻了,要么是太难过的事我自己不愿意想起来。总之……”惊蛰有些不习惯地垂眼,“总之,经他一提醒,我才想到查一查熙正二十九年的疫病……我的记忆好像是从被明月楼捡回来开始的。”
钟筠拈着杯子的指尖微微扣紧了。
“灵脉耗衰的事可大可小,总之剩下的时间不多,查不清楚也无所谓,查得清楚更好,叶落归根嘛。”惊蛰语气轻快,又一口气喝空杯中的酒,转头问他,“这个忙世子帮不帮?”
钟筠敛眸抿唇,再给她杯中续满。她三两句话引得他心绪纷杂,他借着倒酒的须臾平复下来,扳指卡住虎口,玉石的质地细腻冷硬,定住了他的思绪。
垂丝海棠纷披摇缀,宛转风前不自持。惊蛰攥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烛火的昏光在他们身后,却仿佛总也照不亮她坐的地方。她不说话时就显得难以捉摸。
钟筠低声道,“太巧了。”
“正因如此,才必须要查。”惊蛰也不意外他一语点破,脸上也依旧挂着笑,顺势加码道,“我知道,熙正二十九年许多事都是禁区,即便世子想查也不好办。但雍都的动作这样快准狠,留给璟都的时间还剩多少?世子熟读史书又有家学渊源,不如回忆回忆,历年雍都异动有哪次像今次这样,与前朝密切关联?侯府新封,璟都的局势瞬息万变,‘十八学士’还剩几家可信?如今你我在明他们在暗,这个忙,世子帮我就是帮自己。”
后几句她注视着他,略压低了声音,却说得很清楚。她说得很对,不仅如此,雍都的事还绝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查。否则人心生忧怖,先乱起来,只会更加难办。
“我知道了。”钟筠收回目光,“容我想想。”
“那就先谢过世子啦。”惊蛰闻言,手里的杯子同他轻轻一碰,仰头再次喝空杯子。她把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耳畔依旧是空的。
钟筠别开眼,他近日新得了好料,一直放在府里,还没来得及拿去打成坠子。惊蛰忽然凑近了,轻声问他,“少府监的韩晔,你熟吗?”
钟筠习惯谨言慎行,因此只说,“喝过几次酒。”
惊蛰没再往前凑,但依旧盯着他,语气颇玩味,“我听说,韩家这些年一落千丈,韩晔是族中子弟最出挑的一个,人人都说他丰神俊秀,为人上进,从不在外厮混”
钟筠八风不动地等着下文。
“不过依我之见,比世子还是差得远。”惊蛰笑起来,继续说,“听说他从不在外厮混,乃是因为家中有位红颜知己,韩大人十分宝贝她,出入都带在身边。这位红颜,正巧是从楼里赎出去的姑娘。”
她指尖夹着薄薄一张纸,送到钟筠眼前。
钟筠接过来打开看,不出所料是赎身的字据。
“我还听说,韩大人和柳军爷私交甚笃,常常一道喝酒。”惊蛰盯着他的侧脸,觉得这人抿唇思索的样子实在好看,“我猜不过这两日,柳军爷家就有美人要识相地吹一场风,香消玉殒啦。”
惊蛰把话说得隐晦,但不妨碍钟筠听懂。钟筠握着那一张纸同她对视,目光有些发沉。
“璟都的朝堂里新贵众多,可这事怎么那么巧,牵涉进来的几家都颇有渊源,想不让人留意到都难。”惊蛰说完最后一句收了声,冲着钟筠邀功道,“这个消息如何?我说过,我很有诚意的。”
先前的线索已经断了,但事情还要查。涉及内宅的事,他要是自己查,确实多有不便。这个线索既重要又有用,把两件事关联起来。
惊蛰今夜句句直击要害……这样的人如果是对手,未免棘手。
钟筠思索了片刻,把那张字据折好收起来。惊蛰指尖又夹住那张纸,同他对视,“怎么样?这个诚意,世子还满意吗?”
世子手一顿,沉着眸子看她。
惊蛰像是说完这句又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没待他回答就自己收了手敛起神色找酒喝。
酒壶被钟筠放在身侧,惊蛰撑着阶沿探身取来,见他杯中也见底,就顺手给他续上。两人错身时钟筠没有朝后退开,低眉看着她鬓间的墨玉钗,暗香在他的呼吸间浮动。
他细细回想,觉得今次的香气和寺里见到时不大一样,明明是个妩媚的花香,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倒春寒一样的冷意。
惊蛰低着头倒酒没注意他的视线,轻声叹气,“当初在寺里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才几天没见,生分成这样。”
钟筠一手执杯,一手在袖间摩挲着扳指,闻言放缓了神色看她,“怎么不戴耳坠?”
他不动声色,可目光如有实质般捻住她的耳廓,冷玉似的边缘浮起淡粉。
“之前的掉在潭底了。”惊蛰不自在地伸手揉上耳垂,有点痛,但终于驱散了那种奇怪的热意,“你就想问这个?”
“我问别的,你答么?”钟筠语调温柔,视线顺着她的指尖再次落在她耳畔,看见她把耳垂揉得泛红。他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没伸手握住她。
这一瞬院子里太过安静。惊蛰停手,有点着恼地想,就算有风声也好啊。
她下意识捏着杯子喝干净了,自顾自满上,又喝了一杯,再要满上。
钟筠伸手抵住酒壶倾斜的角度,低声劝她,“喝得太急,夜里要头疼的。”
说是劝她,却又是那个诱哄的语气,很有点惑人。
惊蛰不言语,任他把酒壶从手中拿走。两个人的指节不经意相触。
她想了想,把空掉的杯子放在一边。钟筠外袍宽袖逶迤膝头,她伸手握住他的衣袖,仰脸凝视他,“你说过,不能答可以不答。只要不是骗你。”
惊蛰不吝惜示弱,只要这样做有用。她不信钟筠真能郎心似铁、无动于衷。
果然,钟筠与她对视片刻,好声好气地顺着她道,“那就不答。”
惊蛰却直觉他话还没说完。
他和她对视的目光蒙着暖色的烛火光,深沉又温柔。他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又像一个真正不忍别的有情人,“我还能来明月楼见你吗?”
他怎么会说自己没有风月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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