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这日一早,杨宪在客厅发现一封周玉留下的书信,措辞十分客气而且简短,大意是感谢兄弟们多日以来的照顾,我要去把未完之事做完,勿念!
杨宪见信大惊,忙去把众人都叫了来。
这时只见公孙缨眼睛红红地,也来辞行说要先回盈月楼去。
众人她这般也不好多问。
只等她走远了,马文正才戳了戳杨宪:“宪哥,什么情况啊?这两口子闹掰啦?”
“呸!”
杨宪啐道:“你就盼他点好吧!我早说周玉非池中之物,哪里会在洪都久呆的?如今伤养好自然是要走了。只是……”
说着扫了一眼众人,见穆诚来了,却没见穆顺,便问道:“顺子呢?”
穆诚摇头:“天没亮我哥就出门了,一直没见他人。”
“这还用问?”
崔裴冷笑道:“肯定是奔京城去了。昨儿才得的消息,说宁王赵峥已经打到建康城下,正逼小皇帝退位呢!先前是他费尽心机布的局,这会儿怎么可能不去凑热闹?”
众人听了,沉默。
“唉,这些都是小事。”
杨宪皱着眉头说道:“公孙姑娘可怎么办才好?眼下还没拜堂,人家要回去,咱们也不好强留啊?大婚一直没办妥,我是怕夜长梦多,再横生枝节就不好了……”
“你还真是不了解咱这大当家的。”
崔裴露出一脸得意:“他要是不把这事给办踏实了,会舍得就走?”
“哟,这话是几个意思啊?”
看他这一副知情人的样子,马文正不禁追问。
“昨儿去穆家寨吃酒,公孙缨亲自去接他回来的。我眼见着那公孙缨把他送回房里,到早上才出来。”
崔裴十分八卦地说道。
“合着他这是把人姑娘给办了,完事抬腿就走了啊?!”马文正一脸鄙夷道:“丫真够孙子的!”
众人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那咱们怎么办啊?”邓絮看大家都没主意,问道。
“等着呗!还能怎么办。”
崔裴说道:“现在寒江阁乱得那样,咱们去了也不顶事。周玉心里盘算的事,估计谁也帮不上忙,所以谁也没带啊。”
“他到底怎么想的?”
“那你问他去啊?!”
崔裴双手一摊:“好在穆顺跟着,应该出不了大事。”
众人见连二当家崔裴都这么说,也只得先就此散去,静观其变。
周玉带着穆顺乘快船到了健康城下。
京城所有城门早已紧闭,全城戒备之态;赵峥的军营驻扎在城外不足五里,旗帜鲜明,一眼望不到边际,少说也有十来万人。
赵峥到了建康城下,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递了封信给赵幼炆,给小皇帝三天时间考虑,若能开城投降,到底会念在叔侄一场,绝不会骨肉相残云云。
眼见着虽然剑拔弩张,却还一时打不起来。
周玉站在营门口微微一笑,对穆顺道:“时机刚刚好!走,会会咱们的老朋友去。”
穆顺一脸愁容地拦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怎么,怕死啊?”
“怎么会?!”
穆顺皱眉道:“问题是咱们干嘛要掺和这事啊!”
周玉却不解地看着他:“我费了这么大劲,又是坐牢又是装死的!你以为我图什么?”
“眼下这不都大局已定了!”
穆顺说道:“昏君的皇位眼看要丢了,你也算是出气了不是?”
周玉冷笑:“那赵峥还差点一箭射死我呢,我为何要帮他呢?”
——所以你是精分了对吗?
穆顺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您要真觉得心里还是过不去,要不我去集合黑鸦的兄弟,咱布个局,把赵峥做掉好不好?”
周玉眯起眼睛,完全就像在扬州收拾奸商时的那副表情。
穆顺见他这样,只觉得头都大了:“弄死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种!真的!”
“就这么弄死他,多没劲啊!”
周玉望着赵峥的大营,表现出浓浓的兴趣:“你是不是打量我除了打架砍人之外,就没别的本事了?”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您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才貌双全的土匪典范啊喂!
然而这话对他却丝毫没有作用:“走着!”
算了,这个人要是想花样作死,恐怕连阎王也不敢收的……
穆顺只得默默跟着他,就这样眼看着他只身进了赵峥的大营。
——
公孙缨心事重重地回到扬州,每每想到周玉回到京城的事,心里便是一阵烦乱。
只怕当初他还身在诏狱的时候,便已谋划好今日之事。天子与宁王之争,眼下所有的混乱局面,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个人并不希罕荣华富贵,也不在乎位高权重,甚至连皇位都不屑一顾,却如此热衷于掺和朝廷那摊子烂事!
他到底想干嘛!
芙蓉阁外的水面上已是一片春江水暖、樱红柳绿的美景,公孙缨却是无心欣赏。在屋里待了两日,实在烦闷得很,便一个人出门随便走走。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转悠。
樱花、梨花都还没开,只有几棵白玉兰在矮矮的枝桠上婀娜盛开。那花朵有碗口大小,袅袅身姿有三分像是芙蓉,却有七分像兰花。
清风徐来,那淡淡的香气如幽幽之兰。
她走近了几步,伸手便摘了一朵来。
那白洁的花瓣如玉雕一般,惹人爱不释手。
公孙缨却叹道:玉兰虽美,却太易被人攀折,而得到得太容易,就往往难以得到人的珍惜。倒不如那水面上的芙蓉,你日日可见她的美,却终究隔水相望,于是总会心心念念地想着。
下九门的梨园离此地不远,依稀可听见戏班子传来的乐声。大概是个十五六的女孩子,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却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游园惊梦》中的一折,应了今日之景,不禁又想起牡丹。
她虽嫁得如意郎君,却终究将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空付在寂寞深院之中,最后还遭奸人玷污含恨而终。
如今此仇得报,也不知她是否芳魂有知?
一时间触动了心事,公孙缨竟痴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一树白玉兰,不禁淌下两行泪来。
正在伤感,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当初我就说不让你去找他,偏不听!这会儿却又哭给谁看!”
公孙缨心知是李子瑜,忙用袖子拭去泪痕,上前给他行礼。
李子瑜身边没带侍女,一个人倒背着双手在花荫下站着,身上只十分随意地披了件玉色长袍,腰里松松地系了条绛色的汗巾子。
看样子像刚歇了午觉,在园子里散步。
“说说吧!他怎么欺负你了?”
李子瑜双手往胸前一抱,没好气地说道。
公孙缨却摇摇头。
见她这样,李子瑜叹了口气,摇头道:“他是不是丢下你,自己去京城了?”
“嗯。”
李子瑜的视线移向那树白玉兰,幽幽道:
“记得在隆中念书的时候,有一日,煜之在外面捡了一只小狗回来,高兴得了不得。不过养了个把月,便把那狗养得圆滚滚地十分可爱。而我父亲见他整日跟那小狗玩耍,怕他玩物丧志,便命他把狗送走。他虽然十分不舍,到底还是把狗送给了村子里的一个农妇。”
李子瑜略停顿了下,又继续说道:“但是不久之后,便听说那农妇将狗杀掉吃肉了。”
公孙缨暗暗一惊。
李子瑜双目微合,舒了口气接着说:“我本以为他知道了必会大闹一场,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既也没找那人理论,甚至也没找我父亲告状。”
公孙缨更吃惊了。
以他那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个性,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李子瑜微笑地看着她一脸吃惊的样子,说道:
“我们李家在隆中也算是大户。自此之后,他凡是见到庄上主事的管家、村里办事的婆子,都会讲个恶妇烹食忠犬的故事给他们听。说那狗多么多么懂事,那妇人之心又何其歹毒。
久而久之,传闲话的添油加醋,还编了不少此妇人不贤惠、打骂公婆的事出来,一时间竟是传得人尽皆知。”
“小小年纪,就这般爱嚼舌根。”
公孙缨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算完结,一脸嫌弃地评论道。
不想李子瑜却还有下文:
“后来有个当地的小吏来拜访家父,可巧家父不在。煜之便照例将这故事再说给他听。不料此人竟是个暴脾气;来的这一路上,耳朵里早就灌满了那恶妇的故事,如今又听他这一说,当下就去暴打了她一顿。村里人竟然就在边上看着,也没人敢管。
没过多久,那家人便迁走了,再也没敢回来。
到此他才算彻底出了气,消停了。”
听他讲完,公孙缨拧着眉,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般小小年纪,便懂得人言可畏,可杀人于无形。”
李子瑜又叹了口气,说道:“宁王也好,小皇帝也罢,这梁子妥妥地算是结下了。而以煜之那么阴暗的内心,天知道又会干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来。”
“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公孙缨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任谁眼见着满门抄斩、骨肉至亲惨死在眼前,心性也都会有所改变的吧。”
李子瑜突然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妥。毕竟自己没有他们那般惨烈的经历,又有什么资格站出来说人家内心阴暗呢?
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愧疚地一笑:“方才是在下失言了。”
公孙缨却摇摇头,垂下眼睛看着手中那朵白玉兰。
——那个从小就谋略过人的宁煜之,一手造成了今日这乱局,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半晌,李子瑜到底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罢了,我还是再走一趟宁王大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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