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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周玉带着七分醉态,摇摇晃晃地来到那少年面前。

  略定了定神,手中举着一根筷子做了个“举火烧天”之式,道:

  “可上九天,……揽月!”

  随即腕上使力,向下一翻,干净利落地做了个“秋风扫落叶”,又道:

  “能下五洋,——捉鳖!”

  虽带着酒意,周玉的招式却也是有板有眼,到底是自幼习武的功底摆在那儿,任他嘴上怎么作践这套剑法,动作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周郞仍是百花宴上独领风骚的周郞。

  席间众人一片拍手叫好。

  那少年一脸认真,有样学样,也跟着练了一遍,比刚才强了一些。

  周玉笑眯眯地退后几步,看他接着舞剑。

  那竹楼的地板原有些湿滑,邻水的台子边上又没有围栏。眼看他脚步凌乱,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公孙缨大惊,生怕他掉进水里,忙上前一步从身后拦腰将他抱住。

  穆顺见周玉不稳也跟到了近前,见公孙缨已抱住他,便笑道:“我们方才刚说到周郞舞剑,可巧小乔就到了!”

  公孙缨方才是情急之下才抱住周玉,见到在座这么多人,不禁脸一红,忙松了手。

  穆顺朝那舞剑少年道:“这位就是帮主夫人公孙氏,还不过来见礼!”

  那少年闻言收了剑,规规矩矩朝她作了揖。

  公孙缨还礼。

  穆顺介绍道:“这是我族中的小兄弟,穆勇。”

  “你来得正好!”周玉对公孙缨笑道。

  公孙缨扶着周玉重新归了座。

  周玉干脆倒在公孙缨怀里,双腮酡红,嘴里还哼哼唧唧地说个不住。

  眼看这顿酒喝了差不多快一整天,席间众人也大多喝醉了。见那公孙缨生得十分貌美,一上来就主动把周郞抱住,都啧啧称羡不已。

  不知是谁谈论起那公孙缨当日在百花宴上舞剑之事,接着便有人起哄请公孙缨来舞一曲助兴。连那老寨主都不禁起了好奇心。

  公孙缨见席间在座的大都是年轻后生,面生得很;只有那穆老寨主上了些年岁,心里就老大不乐意。

  心说我如今虽不是郡主,可也不是任人取乐的粉头!饮酒舞剑本是风雅之事,你们这些粗人哪里懂得欣赏?

  可周玉醉了,穆老寨主亲自发了话,公孙缨又不好驳他。

  穆顺在一边见她面有难色,也知她们汉人女子规矩多,便开口劝道:“今日天色晚了,夫人是来接周郞回去的,不如改日再说吧!”

  那些毛头小子哪里管这许多,一听说公孙缨还会舞剑,都吵着要看个稀罕。

  之前三当家的也常来穆家寨,他们就只当中原女子都像她那般豪爽,也没个顾忌。

  正在为难,却突然见周玉抬起一只手,点指着那弹琴的少年。

  众人不解,视线都投向他。

  被指的那人也是一愣,乐声突然止住。

  见周玉坐起身说道:

  “你这厮也太过糊弄!同一道曲牌弹了三回,回回都要弹错一个音,可当是没人听得出么?”

  那少年闻言,忙叩头称罪。

  众人皆以为他是醉了,没想到乐师的一个错音竟然能被他揪出来。

  周玉一手撑地,刚起站起来,却又一个趔趄;穆顺和公孙缨忙上前扶住。

  他朝上面的穆老寨主一抱拳道:

  “今日周某不胜酒力,他日再来拜会!”

  众人见他要走,也都不好再提方才之事,又虚留了几句,便让穆顺亲自送他出了寨子。

  穆顺把周玉扶上船,又朝公孙缨抱拳道:

  “方才多有得罪!夫人莫怪!”

  “哪里。穆兄弟客气了。”

  公孙缨跟他道了别,便进了船舱。

  周玉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的,一进了船舱倒头便睡。

  公孙缨叹了口气,将他的头枕到自己膝盖上,从香囊取出一颗丸药来,放到掌心用指甲捻碎了,涂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帮他解酒。

  见他仍是闭着眼,公孙缨只管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烦闷。洪都这片小水塘自是圈不住你翻江捣海的心!……可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们在这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好么?”

  他却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已睡去了。

  上岸的时候,家丁这才将他唤醒,公孙缨搀着他一路回到房间。

  这时天色已差不多全黑了,冰凉的夜风这么一吹,周玉只觉胃里一阵翻腾,酒气直往上窜。

  刚进屋,周玉便胡乱抱了痰盂吐了个痛快。

  公孙缨见状也不好丢下他就走,亲自倒了茶水、又递了个毛巾给他,嘱咐下人去准备解酒的汤药。

  他在江面混迹多年,酒量向来不差,即使是贪了几杯,也很快就没事了。

  刚出完酒,周玉接过茶水漱了口,歪在床上,一脸孩子气地瞧着她。

  公孙缨把热毛巾敷在他额上,冷冷地说:

  “你就这么糟践自己吧!横竖也没人会心疼你。”

  然而这番嗔怪在周玉看来却更像是撒娇。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故意板脸的样子,冷不防一挺身,双臂将她抱住;腰上用力朝里一翻,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公孙缨大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他把双手制住了。刚想推开,哪知周玉的力气却要大得多;手腕被他牢牢钳住,竟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毫无防备的公孙缨一时又羞又气,直恨恨地咬牙道: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周玉哪里肯依,一脸坏笑道:“你我生来就是夫妻,这是前世便刻在三生石上的;既然是命中注定,你就从了我吧!”

  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牛芒相,十分认真直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

  公孙缨在他身下无计可施,红着脸想了半天才支吾道:“这,这不合礼数!”

  闻言,他的笑容便更加邪恶了:

  “‘理’?你跟土匪讲理?!我就是理啊!”

  公孙缨心中暗暗啐了一口,心说这混帐要耍起无赖,说什么都是没用!可是如今还没拜堂,这样会不会……

  周玉哪里管她那些顾虑,双唇已经果断地贴了上去。

  任她再想说什么,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吹在皮肤上有些发痒;他炽热的唇一面贪婪地吻着,身体也开始不安分地厮磨起来。

  她不甘心地来回扭动身子想摆脱控制,而这种程度的反抗在他看来却更像是挑逗,直引得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松开她的手,开始肆意地撕扯她的衣裙。

  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他吃干抹净的!然而他甚至连个与我厮守的承诺都没有!

  公孙缨被他吻得一阵心烦意乱,觉得不妥却又不知到底想要什么。

  唉,就是觉得特别不踏实,总觉得这男人心里肯定在盘算着她不知道的事!

  “周郞!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摆脱那长到令人窒息的吻,努力平静地说道。

  周玉闻言暂时停下动作,直起上身,但解开她衣裙束带的手却并没有停:

  “什么?”

  公孙缨双手护住他觊觎已久的一痕雪脯,双颊泛着娇艳的绯红,嗫嚅半天却只有半句:“你,能不能……”

  明明话已到嘴边,却到底还是没能出口。

  无声地叹息,公孙缨别过脸去,只剩苦笑。

  ——还是算了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所做的事,都必定要有始有终;他想要走的路,也没有人可以阻挡。

  即便是得了千金一诺,把他强留在此又有什么意思?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周玉却释然地一笑。

  ——原以为她会说,却又没有说。终究你才是最懂我心意的女子,怎叫人不从心底里喜欢?

  周玉再次俯下身来,终将那葱绿抹胸扯了下来,带着她身上温婉的体香被弃在一旁;由她的腮边一路吻到耳畔,他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今日起,你便是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人。无论世间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此心至死不渝。”

  她伸出双臂环过他的颈项,在他怀中默默点头。

  管他来日地覆天翻,我只要你现在就好。

  ——

  午夜,紫禁城皇宫大内。

  “煜之!”

  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了,那个人熟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梦里。每次伸出手,拼尽所能地想挽留,却只剩下午夜惊醒时的满脸泪痕。

  “皇上。”杨皇后被他的声音惊醒,坐起身柔声问道:“陛下又梦魇了?”

  从心碎的梦境中哭醒过来,发觉眼前早已不是往年的东宫,而是皇后的昭阳正殿。赵幼炆别过脸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失态的表情。

  披衣下了床,夜凉如水,月光洒了满地。

  方才的梦境中,宁煜之转身离去时那决绝的眼神,仿佛如真实发生过一般,即使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心里那撕心裂肺的痛,却是实实在在地。

  独自临窗站了许久,心情虽是渐渐平复,然而一闭上眼,宁煜之的面孔却又出现在脑海之中。简直如同鬼魅一般,挥之不去。

  他的死实在太过突然。

  心底那股深深愧疚,恐怕是一辈子也难以磨灭了。

  “煜之出殡那天,朕本是应该亲自去的……”

  沉默了半晌,赵幼炆像是自语般地说道。

  “皇上。”

  皇后也起身下了床,来到他身边说道:“君为主上,贵为天子;他就算身份再尊贵,也终究是个臣子。陛下又何必一直为此事死耿耿于怀呢?”

  “朕不想杀他,他却因朕而死。这债,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皇后闻言不由大惊,说道:“皇上可知道,他的寒江盟有多少帮众?又都是些什么人?”

  赵幼炆却淡然一笑道:“悍匪、前朝钦犯、反贼。”

  皇后未料到他竟什么都知道,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朕早就知道。”看着她吃惊的表情,赵幼炆却不以为然道:“你不了解他。他是朕的兄长,从小与朕一处长大;尽管发生了诸多变故,他对朝廷有所抱怨,但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朕的事。”

  “皇上竟如此信任他……”

  “你会不懂的。”

  赵幼炆无声地叹息。

  那段从幼年起就植根在心里的情感,彼此之间无条件的信任,原本是这世间最宝贵而又罕有的东西,如今已随着那个人生命的逝去,再也无法得到了。

  那种遗憾,竟是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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