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周玉看似不经意的表情,却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信并没有写抬头,你怎么知道就是给我的?”
“在你屋里翻出来的,当然就是给你的。”
李子瑜故作镇定,心中却暗暗觉出不妙。
一向行事谨慎的周玉,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让自己随手翻到?
莫不是他在试探我?
李子瑜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那信上并没有提到我。”
周玉目光如炬,紧盯着他道:“你看到血迹,就知道是一定我?”
“我随便猜的。”
李子瑜心中一沉,看来他是早有准备。
“因为那信就是你写的。”
“你不要乱说。”
“就是你在故意挑唆我与皇帝的关系。”
无论他怎么掩饰,周玉仍是揪住小小的破绽不放,还是把整件事情都扯了出来:
“我早该想到是你!你祖父与赵峥是故交,这事情满朝皆知。我就说那赵峥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聪明起来,果然就是去请你做了谋士!”
李子瑜暗暗后悔自己的大意。
以他的聪明,怕是很快就会弄清楚一切。
“是你给赵峥出的主意,放的暗箭,对吗?”周玉的语气冷冷地,压抑着怒火逼问道。
“并不是!”李子瑜辩解道:“我那时并不知道林纪昌就是你!”
“果然就是你在背后捣鬼。”
李子瑜深知他的眼里从不揉沙子,眼看瞒不住,索性和盘托出:“我承认我帮过赵峥。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对手就是你!”
“你竟然想杀了我?”
“我没有!”李子瑜也顾不得许多,极力辩解道:“我想阻止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峥一直想除掉你,我一直都在阻止他的!”
周玉把手中的东西重重扔到桌上,怒道:
“身在不同阵营,大家各为其主,你也没什么可对不起我!怎么偏就用暗箭伤人这种下作手段?!——我若想暗中除掉赵峥,手段倒是比你要多得多!”
李子瑜当真是百口莫辩:“都说了那是赵峥自作主张的!”
“那你这封信呢?也是赵峥让你写的?”周玉冷笑道。
李子瑜心里又急又气,一时也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件事,直涨得满面通红道:“那只是为了让宁王脱身的缓兵之计!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的,谁知道你真的会从江夏追来!”
“你摆明了就是在算计我!亏我还一直当你是个正人君子!”
“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不明状况的崔裴抱着一撂礼单从外面进来,见两人都面红耳赤的样子,只道是婚礼的事意见不合,便插言道:“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跟我说便是了,我家盟主年轻,哪里懂得那些老理儿?”
见有外人进来,李子瑜也不好再跟他争执此事,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我真是看错了你!”
周玉恨得咬牙,朝那背影又补了一句。
“喂,少说两句!”
崔裴见他像是动了真气,忙上前劝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能气得这样?”
“去备船。”
周玉怒气未消,朝崔裴道。
“不是吧,就为这点事儿你还能追人家去闹啊?”
“我要去京城面君!”
“啥?”
——
李子瑜当下就回了扬州,一路上也是气得了不得。
心说我与你同窗六年,一直也当你是个知己,不料你竟然这么看我!身在不同阵营,你竟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我若成心要置你于死地,只怕你的坟头都可以收庄稼了!
当时宁王那般挽留我,我都弃他而去了,而朝廷这样待你,你却还一心想着为朝廷出力!我用皇帝的笔迹写了封信,竟能把你气成那样!可见你心里分明还是装着皇上的!
死性不改!活该被抄家灭门!
李子瑜越想越气,当下就着墨给赵峥写了书信,封入锦囊之中,打发人送到了北平。
——
周玉进京时,天色已晚。
派人去找穆诚,却扑了个空。
看来局面比预想的要糟。
周玉心中暗觉不妙。但此事拖得越久麻烦就会越大,便又亲自去找到廖广进,两人一同进宫面君。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疏,视线一直没离开折子,有些漫不经心地:
“廖卿,何事?”
“周盟主求见。”
“宣。”
周玉穿着旗官打扮的飞鱼服就站在廖广进旁边,见状便上前一步,撩衣行跪拜礼道:“草民周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而皇帝的目光一直没看他,就像忘了这人存在一样,周玉就这样一直跪在殿前。
连廖广进都发觉气氛不对,识趣地抽身退了出来。
过了许久,皇上似是突然醒悟了,抬头道:“周卿平身吧。”
“谢皇上。”
皇上的目光又回到案上的奏折:“周卿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圣恩,已大好了。”
两人十分客气地相互寒暄几句,便再无话。
沉默。
皇上不问,周玉也不主动开口。
最终还是皇上忍不住说:“这么晚进宫,是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不急,只是草民将于下月大婚,特来送上喜帖。”
言毕,从怀中取出大红的帖子,交由太监承上。
“可惜朕不能亲往,但贺礼还是要送的。”
皇上拿着喜贴扫了一眼,目光又回到周玉身上。
周玉所穿的,是锦衣卫品级最低的旗官官服。
黑色打底,深蓝银线的金妆花飞鱼过肩纹样,衬得周玉肤色更显白净。舒口修身的款式更显他高挑挺拔的身材;他并不刻意而是习惯性地昂首挺胸,军人的英挺气质使这平时不怎么起眼的飞鱼服,只因是此人穿着,也让人乐意多看上几眼。
那张熟悉的俊脸倒是比上次探病时红润了些。
不禁又想起那日探病时他的惨状,眼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就消瘦成这般模样。
相较于昔日骄傲的统帅气慨,今日这般大病初愈之态令人不由得顿生感慨,有种难言之感。
想到这些,思绪不禁走得远了。
正在出神,执事太监来报:“锦衣卫指挥使沈定边大人殿外求见。”
宣字才出口,突然想起周玉此时是锦衣卫打扮,正觉不妥,沈定边已从外面进来,由周玉身边经过时,果然也是注意到他,冷冷的目光扫过周玉,周玉拱手施了一礼。
沈定边向皇帝行了大礼,道:“皇上,臣刚才得报有江东反贼夜入皇宫,特来护驾、缉拿要犯。”
沈定边与周玉对视一眼,周玉只是一笑,双手一摊——我没有武器,且站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皇帝高高在上,冷冷地说道。
“皇上若要抓我,这个借口未免太随意了些。”
这时,赵幼炆将手中的一封奏折向下一丢,对周玉道:“你自己看看吧。”
周玉上前一步,捡起地上那封奏折。
看落款署名是沈定边。
大意是锦衣卫近日在江面上截获一批□□,夹带在货物之中想混入京城……
只看了前面几句,周玉便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当初燕二爷拿走这些火器,自己就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为了赵峥日后谋反之用。这五百支没有火药的土*铳,对赵峥来说是一文不值的,但如果送到皇帝手上,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站在赵峥的立场上看,周玉乃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如果将这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交给朝廷,加上前段时间因为大婚而闹得朝廷上下不安的事,妥妥地就将他置于死地了。
——干得真是漂亮啊!
然而,赞赏完对手,周玉不得不来应对眼前的麻烦了。
赵幼炆站起身,走到书案之前,正色道:“朕问你,那五百支火铳是怎么回事?”
周玉淡淡一笑:“如果我说用它来打土匪,皇上信吗?”
赵幼炆哼了一声。
小皇帝虽然是个少年天子,可也不是傻子。
“其实我此来面君,是想告诉皇上一件事——无论周玉下场如何,寒江盟都是我大周子民。如果皇帝不放心,只管拿了我去便是。”
他的语气一如往日般平和,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本以为他会再辩解些什么,但见他神态自若,双手向前一伸,并没有下文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我来了,为让你安心;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人就在这里,听凭你的处置。
然而这并不是赵幼炆想听到的,不禁又追问道:“就这些?”
周玉低头又想了想:“穆诚并没有什么过错,请陛下放了他吧。”
赵幼炆本以为他会为自己开解,却只听到了穆诚的名字,再次追问道:“还有吗?”
周玉微微一笑:“就这些。”
他温和的笑容一如概往。
突然有一个瞬间,赵幼炆恍惚中竟将他看作是当年在文华殿初见时的模样。
那个处乱不惊,自信笃定的少年;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容,无论身处何种危险境地,他总是能从容应对。
然而沈定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来人!拿下!”
候在殿外的锦衣卫一拥而入,将周玉押走。
他并没有反抗,皇上就这样一直看着他混在那同样黑色的飞鱼服中一起从视线中消失,而想听的话却并未听到,预想的事也与事实完全不同。
恍惚间,这场景似曾相识。
大概就是在十多年前,在宫里读书的某一天,就是这样的一群锦衣卫突然闯进来,将只有十岁的宁煜之从他眼前带走。
自此一别数载,天各一方。
赵幼炆突然意识到,锦衣卫依例会立刻将他押入诏狱,连忙向沈定边说道:
“在朕亲自提审他之前,不可擅自刑讯!”
沈定边称遵旨,便退下了。
那个人不居功,不畏死,甚至什么都不想要。
无法看透,无法触碰他真实的想法,而他现在却如此真实地出现了,就关在诏狱,什么也没有说,哪里也去不了。
朕只是想听你说一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臣对朝廷忠心不二!
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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