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那穆诚一身素白色飞鱼服,黑色披风,手按绣春刀,远远已看到屋里多了个生人,看打扮应是大理寺办事的,心下也是几分疑惑。
两人四目相接,观对方服制,虽不认识,穆诚到底是官职高了一品,虞少庭行了个礼道:“千户大人。”
穆诚拱手还礼,心下正在纳罕,见兄长穆诚冷着脸似有怒色,周玉却平静如常,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你怎么来了?”
还是周玉先开了口。
穆诚见当家的问话,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只明黄色的信套来:“皇上有封书信带给盟主。”
说着双手呈给周玉。
那信套上绣着龙的图案,一看就是大内出来的物件。
周玉心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想起那日赵幼炆亲来探病,自己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皇上心里估计也是够堵的。如今知道了内情,这信八成是安抚的。
周玉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跟预料的差不多。
皇帝的措辞十分客气,大意是朕知道这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了,你也不必委屈,朕已派人去查啦!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朝廷是不会亏待忠臣滴!
不禁一笑。
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小皇帝肯定是办不出一边写信安抚、一边又派人上门查户口这种高段位的事来。慰问信跟大理寺查案的一起找上门,这不摆明了自己打脸吗?
而且大理寺卿向来与内阁关系密切,并不如锦衣卫听话,皇帝平时也不大爱动用他们办差。
略思索一阵,猜想着如果不是这办案的太蠢、会错了皇帝的意,那就可能是另有人想查我。
想到这里,周玉又抬眼看看面前这少年——感觉第一种可能性大些。
这时穆诚又开口道:“皇上还赏了人参鹿茸等物让我一并带来,嘱咐说你收着便是,不必再劳神上书谢恩了。”
虽然对皇帝这种先前把你气得半死、过后又再给个甜枣哄哄的行为有些鄙视,但人家既然都送礼来了,面子上总得说得过去:“东西我收了,替我谢皇上恩典。”
穆诚称是,看看虞少庭又看看周玉,意思是:要不要我帮忙处理了他?
周玉摆手道:“你且回去交差吧。”
穆诚便退了出去。
虽然涉世不深,得皇帝赏赐的场面虞少庭也见过不少。
通常就算不是焚香祷告、山呼万岁领赏谢恩什么的,至少也得郑重其事地磕个头吧!周玉这种平常得像“好了我知道了”一样的倒真是头一次见。
打发走了穆诚,周玉又微笑地向虞少庭道:“其实跟大人走一趟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眼下我箭伤未愈,大夫看得紧,连这大门也不让我出的。”
周玉眯着眼睛打量虞少庭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十分好心地建议道:“不如这样,虞大人回去请道旨意、或是办个批捕文书来,到时我也好有借口跟大人去趟京城,结了这案子,你看可好?”
虞少庭瞪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正色道:“好!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周玉一拱手:“恕不远送。”
默默地看着虞少庭气鼓鼓地出去,许久,崔裴才说道:“……这是个傻子吗?”
刚才这种阵势,皇帝对周玉这态度、这私交,明眼人都看得出怎么回事。查手书造假这事也不过是给周玉顺顺气,结果如何暂且不说,哪怕是走个过场,皇帝总要摆出个很重视的姿态嘛!
周玉也笑道:“小孩子嘛,挺可爱的。”
刚才还一脸紧张的穆顺,这会儿也疑惑道:“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去请旨啊?”
周玉道:“他傻刑部又不傻。……若他真的去御前请旨那便是真的傻了。”
崔裴大笑道:“哈哈哈……我看难说!大理寺哪淘涣来这么个活宝?!”
周玉却说:“看这孩子的固执,八成还是会回来的。此人轻功虽然不错,武功却十分一般,你们也莫难为他,他想查什么由他去便是。我寒江盟行事向来正派,藏着掖着反倒让人生疑。”
众人称是。
——
虞少庭每次去刑部,那几位主事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磨蹭了一上午,眼看就快到午饭时间了,刑部管文书的主事懒洋洋地打发他:
“大人下午再来吧,这会儿管事的都没在,批捕文书怕是一时办不妥。而且大人手上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各种文书也不全,让我们很难做啊。”
这些老官腔一向如此,虞少庭也不跟他们纠缠,直接进了宫,可巧皇上在用午膳。
殿外侯旨的时候,正碰上廖广进。
廖广进到底是个老实人,听说大理寺要接手这案子,便把自己知道的、查到的大都告诉了虞少庭。
“虞大人,这会儿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打了几次交道,这廖广进也算半个熟人了,虞少庭答到:“急倒是不急。想向皇上请一道拿人的旨意。”
“拿什么要犯还要向皇上请旨?”
“周玉。”
廖广进看他这一脸认真,也不像开玩笑,疑惑道: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那周玉便是林纪昌,此人幼年便与皇上颇有渊源;皇上几番出宫涉险也都是为了请他入朝,你怎么还偏偏盯着他不放?”
虞少庭一脸无辜:“皇上让我查伪造书信一案,周玉说那手书已经毁了,传书的人你又没找到,我只能把当事人请来大理寺录口供好结案啊!”
“你是不是傻?!”廖广进怒道:“听说那人受了伤,皇上都亲自去探视!听说他回了江夏,还写信派人去安抚;你这会儿跑来请旨拿他去录口供,这不是在御前花样作死吗?!”
看着一个笨蛋骂另一个笨蛋,在旁听了一会儿的沈定边表情复杂地走过来,插言道:“虞大人,既然重要的证物和证人都没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见锦衣卫的一把手发话了,虞少庭行了个礼道:“沈大人。”
沈定边见他如此年轻,心知肯定是大理寺的张释知道此事不好管,便随便拉了傻小子来当炮灰。
于是便耐心道:“此案不宜深究,走个过场便是,皇上也并非是真的想查出什么。”
虞少庭认真道:“可是皇上限我三十天破案呢!”
沈定边见他这么死心眼,只得又解释道:“三十天如果没破案呢,皇上不过赏你顿板子;这案若真要破了,你脑袋怕就是没了。”
虞少庭阅历虽浅,倒也不是真傻。他听沈定边这话是另有深意,便追问道:“没有口供也结不了案,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了啊!”
沈定边心说这张释也够可以的,把案子丢给这么一个初入官场的小毛孩自己扛,这是要任他自生自灭么?
既然碰上了,沈定边索性就帮他想了个法子:
“你现在可去江夏继续盯着周玉,将来期限到了,皇上也不会怪你什么都没做。这案子皇上心里自是有数的,不会太难为你。”
听他这番话,虞少庭细想想倒也是个办法,便谢了沈定边,又往江夏去了。
从此,寒江阁的房顶上多了一位围观群众。
他轻功不错,踩着瓦片在房顶上走来走去竟无一丝声响,默默看着每个时辰从码头或鸽房来送消息的人进进出出;偶尔靠近听侍卫们说话,侍卫若避开他,他也不纠缠;大家都只当他是透明的,倒也不讨人厌。
周玉虽然不出门,觉得闷了会在院子里练练剑,他就趴在房顶上看;开饭的时候,他就蹲在屋顶上,掏出一张饼来啃。
周玉就说,也给房上那位备一份吧。
日子久了,他倒也不客气,开饭的时候就过来蹭吃。有时公孙缨做了小点心送来,也会分他一个。
——
宁王在路过山东青州府地界时,李子瑜托病说受不得北方寒气,再不肯再随他往北去。宁王见他十分坚决,便要留下几名亲兵服侍他。
不料他却冷冷地说,如果今天王爷放他离去,将来危难之时自还会有计策托书献上;若王爷执意强留,便是多一个字也没有了。
赵峥深知这人性情古怪,只得丢下他一人,自己往北平去了。
这日,山东青州府百花楼中,如往常一般歌舞升平。
乐池正中,怀抱琵琶的楚鸾一身大红,生绢的石榴裙,鹅黄的裹胸,衬得一张粉面红扑扑的,却始终冷着脸;待一曲终了,任台下人群山呼海啸一般地喝彩,打赏的银票如雪片般飞来,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琵琶递给边上的丫鬟,由后台退了下来。
老鸨见她下了台,紧赶着几步凑到跟前,小声在她耳边道:
“方才盈月楼来人了。”
楚鸾秀眉微蹙,不耐烦道:“上头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地折腾人,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老鸨忙摆摆手,叫她小声些:“姑娘切不可乱说!那人的百花令牌是云字头的,连老身都是头一回见。”
“这么高的位份?就她一个人?”楚鸾听了也是一愣。
按盈月楼的规矩,向来是看令不看人的。
管事的令牌分为几个等级,公孙缨这种以花为名、十二女魁级别的也不过才用花字头,云字头则是只有帮中元老或楼主本人才用的,数量也极少。
“是,已经安排在后院的天字号客房了,只是……”说到那人,老鸨也有几分疑惑:“那人看着像个男子,姑娘还是亲自去见见吧。”
楚鸾听到这话不禁一笑:
“嬷嬷你当真是老糊涂了么?盈月楼出来的,哪怕连个畜生都是母的!怎么可能会有男人?”
老鸨连声说是,也不与她争执,将她引至那人休息的卧房,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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