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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在饮马河休整数日,天气越来越炎热。

  越向北走,水草就越显珍贵,四处一片茫茫戈壁,热浪翻滚,在正午的日头下烤得人如同炼狱一般。

  这日前方探马来报,已探明鞑靼主帅阿鲁台部残兵共计三千余在西北百余里处驻扎。

  周玉令三军白天休整,夜晚行军,令陈文坚、谢瑾原等骑兵营将领一旦发现敌军便可不必禀报、率先击杀,谁先捉到阿鲁台,谁就是头功。

  将诸事布置下去之后,周玉略一迟疑,又将谢瑾原悄悄叫了回来。

  “发现敌将,知道要怎么打吗?”

  周玉对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试探地问道。

  “那就使劲追呗,还能怎么打?”谢瑾原眨眨眼,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打算怎么追?”

  谢瑾原认真地想了想,答道:

  “探子说阿鲁台目前手上只剩下三千,也就相当于我军一个骑兵营的兵力,那样的话我们孤军深入,硬碰一下也是没有问题的。”

  周玉叮嘱道:“虽然敌军数量少,但必然是阿鲁台最后的亲兵卫队,实力不容小觑,你仍需要十分当心;如果与敌军遭遇,切不可贪功冒进,要尽量保存实力,让陈文坚先去碰主力。那阿鲁台十分狡猾,不会让他轻易捉住的。”

  “喛?”

  谢瑾原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狡诈的周玉:“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坏!”

  周玉朝他脑袋上赏了一巴掌:“嘴巴甜一点,多卖个乖!那陈文坚是你爹的老部下,肯定会让着你,拖住敌军主力、消耗兵力的仗交给他去打,懂?”

  “懂了。”

  谢瑾原揉揉脑袋,将头盔扣上。

  周玉伸手亲自给他正正盔缨,又低声道:“现在我们是负重行军,一旦发现阿鲁台落单逃跑,机灵一点!立刻丢掉身上的辎重,轻装追击,一击必中!”

  谢瑾原却皱着眉头道:

  “兄长你好矛盾哎!前面要我不要追,后面又叫我赶快追……”

  周玉笑道:

  “战局多变,战机稍纵即逝;能教的我可都已经教你了,你自己看着发挥!”

  “我怎么就感觉着,跟兄长这段时间,学坏了不少呢?”

  “那说明你长进了。”

  “嘻嘻。”

  ——

  三军按计划刚行进了百十里,周玉得到另一条消息:宁王离了北平城,带两万余亲兵就快到达饮马河了。

  周玉有些吃惊。

  经过与鞑靼大军的几次交锋,虽然连连取胜,但士兵也折损了不少,如今身边只剩四万余人,还有一多半是宁王府的铁骑营。

  这连日来,只顾着一心追击鞑靼,竟把这位王爷给忽略了。

  星夜,三军举着火把正在向着鞑靼最后的据点——斡难河缓缓进发。

  周玉跟杨宪等几位主要将领并马而行。

  穆顺在一旁道:“宁王所在的亲兵卫队是生力军,行军速度很快,怕是这一两天就会追上我们。”

  周玉听到这消息也有些意外。

  心说,我信上都已经说成那样了,他居然没有生气?还突然带了兵来,不太妙啊。

  马文正拧着眉道:“仗都要打完了,他这会儿还来干吗?”

  周玉闻言一笑:“他自然不是帮我们来的。目的倒是很好猜——要么是想要抢头功,要么是要我的命。亦或者,两者皆有。”

  “亏你还笑得出!”

  谢瑾原怒道:“明日一战,让陈文坚去捉阿鲁台吧,我要陪你留在中军,以防不测!”

  杨宪点头道:“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万一正在与鞑靼交战时,宁王突然兵变,只怕你的处境确实会很危险。”

  周玉的脸却沉了下来:“不可。若宁王真要与我交兵,你留下也是无用,到时既没了头功,又陷入被动。你只管按军令行事,一旦发现阿鲁台,无论中军发生什么变故,你都不许回头。”

  “兄长!”谢瑾原还想与他争辩,奈何看他已有几分怒色,语气也是十分强硬,后面的话便没敢出口。

  杨宪和马文正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深知这场赌局的凶险。

  马文正开口道:“反正神机营行军慢,不如你们轻装去追击阿鲁台,我留下拖住他。”

  周玉却仍是摇头:

  “神机营不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虽然丢下你们可以加快行军速度,但是于大局来说并无太大好处。而且,宁王是亲王,他若未起事造反,你是不能先动手的,否则你就成了逆反之臣;可若是他先动了手,神机营哪还有活路?”

  马文正冷笑:“我还怕当逆臣吗?”

  ——我都土匪了我还怕这个?

  张勋也策马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杨宪瞪了马文正一眼,他便不再言语了。

  周玉唤来薜显,吩咐道:“宁王既然倾巢而出,北平城必然空虚。你现在可去潜入宁王府,查找他谋反的实证;将来若要回军北平,你也好做内应。”

  薜显领令,当即便拨转马头准备去了。

  杨宪提醒道:“北平城那两万守军是我们的人,可以考虑来接应我们啊!”

  邓絮苦笑道:“那两万步兵?等他们赶到饮马河,若真有兵变,估计尚可赶上替我们收尸了。”

  “还没有糟到那地步。”周玉摆摆手道:“宁王若真有谋反之心,定然不会拿这最后的家底与我一搏。他若真的是聪明人,肯定会先动招降我的念头。所以你们也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但愿如此。”众人应道。

  ——

  这夜四更时分,全军抵达斡难河,周玉令三军就地休息,黎明时分即发动总攻。

  周玉独自骑着马,只带了穆顺,趁着星夜登上一处土丘。

  头顶的夜幕之中是满目星河,却没有月亮。

  脚下的斡难河如一条闪亮的玉带在黑漆漆的戈壁上蜿蜒而去,在河对岸不远处,依稀可遥望见鞑靼军营中的点点灯火。

  斡难河,也是当年父亲征战鞑靼的终点。

  似是冥冥之中的宿命,他终究还是沿着父辈的足迹,一步步来到这里,也即将在这里为此战画上圆满的句号,如父辈一般,赢来自己作为军人最辉煌的时刻,为身后这片土地换来至少二十年的太平日子。

  父帅,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夏夜的凉风吹过,竟不由让人打了个寒颤。

  “林帅,回去吧。”

  穆顺一声轻劝,周玉回过头看看他。

  这称呼将他一下拉回到现实。

  现在的他,既不是宁煜之,也不是周玉,只是个他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而“林纪昌”这个名字,将带着他所有的功绩和荣耀载入史册。

  虽然出征之前早就想好了这一切的功过得失,但此刻,心中竟也升起一丝丝的失落。

  说好的淡泊名利呢?

  不由得自嘲地一笑:看来我终究也是个俗人。

  罢了,但至少我说话是算数的,这些应该或是不应该属于我的,都终将化为云烟消散而去,而最终在我心中不可磨灭的——

  他的右手放到胸前,隔着冰冷的护心镜,下面藏着那个江南女子小小的私心。

  父亲,明天我将完成你的心愿,将你那个寄以厚望的爱子宁煜之永远留在这里;今后,我将舍弃所有荣耀,做回我自己。

  一个浪子周玉,只与我心爱的女人一起,在某个不知名的江南小镇,安静地渡过余生。

  “林帅!”

  见他不应,穆顺又小声唤他。

  周玉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回到自己的营地。

  ——

  然而,那场最后的战役,比预想的要持久得多。

  黎明时分,鞑靼军营在周玉提供的免费早叫服务中醒来——红夷大炮毫不客气地将军帐掀翻,简单粗暴地把还赖着不起的懒虫们全烧着了。

  被打扰了美梦的鞑靼士兵慌乱之中披挂上阵,让迎面而来的火铳给彻底敲醒了。

  然后,铁甲步兵们强行冲了进来,连杀带抢地碾展一遍。

  最后,骑兵出阵扫尾。

  周玉的老三样真是百用不厌。大炮轰,步兵砍,骑兵追;步兵砍,大炮轰,骑兵追……翻来覆去就这三板斧。

  不过,阿鲁台到底不愧是著名的鞑靼首领,大清早被这么折腾了一通,竟然迅速地整理好残部,组织了一次像样的反扑。

  虽然已经被追杀到曾经见证过伟大成吉思汗的斡难河之畔,仍是英勇不减,将蒙古骑士最后的勇武全部拿了出来,这一番厮杀竟也渐渐将局面扳回些许。

  到底是弯刀烈马出身的战斗民族,困兽之斗也犹为凶猛。

  若不是十倍于敌人的优势兵力,战局的胜负竟还真是难分。这场战斗的惨烈远远超出人们的预期,双方的损失都十分惨重。全军所有将士,连周玉本人都亲自挥剑参战。

  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时分,鞑靼勇士似乎是杀红了眼,变成了吃人的怪兽一般,火辣辣的毒日头底下露着黝黑健壮的上半身,双手挥舞着染血的弯刀在乱军中肆意砍杀。

  这时,我军背后突然出现一支军队,宁王带着两万府兵赶到了。虽然他们只列阵于前,但是这巨大的心理威慑已足以击穿鞑靼最后的信念。

  败局已定。

  鞑靼最后所剩的百十人被赶下河,企图渡河逃走。

  陈文坚与谢瑾原分别率部从两翼追击而出。

  一身戎装的宁王与黑袍的李子瑜并马而立。

  赵峥冷眼看了一会儿,摘了弓,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

  那宁王赵峥在沙场上征战多年,不仅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尤其擅使强弓。赵峥所用的弓全身漆黑,所用材质乃是比钢铁更强的紫檀木,名曰“刑天”。

  由于他臂力惊人,此弓射程可达两百步之远。

  遥望混战之中,李子瑜一眼望见大红战袍如旗飞舞,那员大将不是宁煜之又能是谁!

  瞬间李子瑜大悟!

  敢将朝廷那五万残军带到北平,从宁王眼皮底下行瞒天过海之计换出王府三万精骑,又能以八万大破鞑靼二十万,——试问天下能做到这些事的,除了那昔日同窗宁煜之,还能有谁?!

  不禁又暗笑自己的愚笨,当初竟还真的信了朝廷竟有林纪昌这般能人!

  正在感慨,却见赵峥已张弓搭箭,李子瑜不由惊呼一声:

  “王爷且慢!”

  赵峥稍有分神,箭头偏了寸许,只见寒光闪过,绝尘马上红花绽落;

  马儿被突如其来的箭矢晃了眼,惊得仰天一声长嘶,两只前蹄离了地;

  再看时,已是碎红散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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