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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廖广进陪着小皇帝回了宫,一直吊着的心才算放下了。

  鞑靼对大周下了战书,大臣们已聚在武英殿上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皇上。

  老太监樊仁已将龙袍捧来,赵幼炆边走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随手丢到地上。

  廖广进跟在后面边走边捡。

  “这周宅藏龙卧虎,皇上可千万别再去了。”

  廖广进现在想想都还后怕。

  方才还吓得脸色大变的赵幼炆,这会儿已是龙袍加身,表情也换了另一副样子,竟还带着几分得意:

  “事情已经办妥,自然也不用再去了。——只有一样,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不然朕要你好看!”

  赵幼炆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像模像样地威胁道。

  廖广进连连称是。

  老太监樊仁也不管两人在谈论什么,伺候小皇帝系上玉带,帮他整理着领口和袖口。

  “反正,沈定边要是知道了,我就只当是你说的……哎哟!”

  赵幼炆正敲打他,不防樊公公收领口时一阵吃痛,樊仁吓得当即收了手一连声“陛下恕罪。”

  对着镜子仔细看时,发现颈上竟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那燕灵江的刀真是够快,只稍稍碰了一下便见了红,刚才慌乱中走得急,竟完全没有发觉。

  好在很细很浅,早已不再渗血了。

  赵幼炆拿过帕子,对着镜子蹭了几下,被领口一遮倒也看不出什么了。

  “皇上!”廖广进见状大惊失色。

  “不妨事。”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暗暗后怕。

  看见跪在地上的那老太监,赵幼炆又正色道:“你也一样,这事若敢漏出一个字去,朕要你脑袋!”

  樊公公连称不敢,却带着哭腔道:

  “奴才伺候皇上也有三年,几时见皇上遭过这些罪?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损伤龙体?”

  “皇上,臣也觉得此人十分不妥。”

  廖广进也附和道。

  “你们懂什么?”

  赵幼炆瞥了两人一眼,道:“那宁煜之自幼便是个心高气傲的,他眼里放得下谁?朕就算这般恭敬地上门求他,他都未必肯来。”

  廖广进早就听义父沈定边多次提过宁煜之的名字,只是未曾见过面,听赵幼炆一说方知正是周玉。

  “如今朕也不过有惊无险,那江东小周郞却是朕的了。”

  说到这,赵幼炆露出一丝得意。

  “陛下是说,他会为朝廷效力?”

  “煜之为人,朕是最了解不过。”

  赵幼炆道:“他从小就是最有担当的。若是手下人犯了错,必会自己先站出来。——不用朕再去请,他定会送上门来。”

  “可是,此人真值得陛下冒如此风险吗?……我看他手下不过都是些江湖悍匪、朝廷钦犯之辈,陛下真要启用此人吗?难道朝中百官,就没有更佳人选?”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说对了,纵观全朝,竟还真就没有一个能比他强。”

  赵幼炆叹了口气,幽幽道:

  “朝廷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三军主帅军侯黄震、参军兵部尚书宋锐,还有十几名副将全部折戟土木堡,朝中只剩下些没有作战经验的武官。、

  除了宁王赵峥,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统帅三军的人了。

  况且眼下能调动的军队也都是些老弱残兵,非胸怀大才者,无以挽回危局。”

  “那不是还有个宁王?”

  赵幼炆看了他一眼,知他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也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拍拍他的肩道:“此乃帝王之道,你不用懂。就安心做好你的锦衣卫便是。”

  廖广进称是。

  君臣三人正在谈话,却没人注意到,太后早已在屏风后面站了多时,所有谈话尽数收进耳中。

  当朝太后,是曾经的太子妃、镇国公谢均胞妹谢婉。

  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妇人。

  当年,太*祖皇帝选立太子时,共有九个皇子候选。长子赵峥跟随皇帝征战多年,军功无数,也深受皇帝喜爱,可惜并非皇后亲生;嫡长子赵德,生得十分文弱,在与皇帝政见不同时,经常与父亲当面发生争执。

  表面看,这对父子的感情似乎并不太好。然而赵德很快就被皇帝立为太子,其他皇子也很快就被打发去就番,离了京城。

  之后不久,皇孙赵幼炆被诏入文华殿读书,也是深得太*祖皇帝宠爱。

  满朝文武皆知,太子赵德虽然仁善,性情却十分耿直、不善权谋。

  虽然有时会把皇帝老爹气得当面动粗,却仍是地位稳固地在东宫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直到病逝,皇帝还把王位直接传给了他的长子赵幼炆。

  这一切,也都离不开太子妃谢婉的精心谋划。

  这时,太后缓缓从屏风后出来,君臣三人忙上前见礼。

  太后谢婉年纪刚过四十,一身雍容的锦衣华服,青丝如墨,鎏金的珍珠凤冠光彩夺目,面容端庄,气度华贵。

  一双凤目睥睨,竟是更胜于皇帝的威仪。

  摒退了左右侍从,谢婉看皇帝的眼神生出许多怜爱,拉过赵幼炆的手,仔细查看他的伤处。

  赵幼炆深知母亲眼中向来不揉沙子,连连躲闪道:

  “真的没事,那人就只是吓唬我,不小心失了手,并没有真的伤着。”

  谢婉方才还满是温柔的美目一瞪:

  “天子发肤,岂能有丝毫所损伤?!”

  说着强行把他拽过来,细细地查看了,确定真的无碍才松了口气。

  前几日赵幼炆失踪的事,虽然谢瑾原上书说明了情况,但谢婉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天就把谢瑾原召进宫细细地盘问了,谢瑾原自知是瞒不过,便全都说了。

  自那次事情之后,太后便对皇帝更加用心管教,不敢再有半点松懈。

  谢婉带着几分心疼,轻抚着儿子的脸颊:

  “那宁煜之自幼便是个十分有心计的,跟他父亲一样城府颇深。

  皇帝自幼就过于倚重他,将来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母亲教训的是。”

  赵幼炆顺从道:“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朕是想借机请他入朝为官。”

  “此人虽有大才,皇帝却当慎重启用。”

  谢婉正色道:“莫忘了,当年太*祖皇帝曾将他满门抄斩——这血海深仇,可不是说放就可放下的。”

  “可是,皇祖父不是已经认了错,为宁家平反了?……母后之前不是还经常说起,若煜之在,定是朝中栋梁之才么?”

  谢婉苦笑地摇头:

  “皇帝,这朝中的政治争斗,从来就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若护国公一家安在,他做你的伴读直到入朝为官,自然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而如今宁府败落,他又混迹江湖多年,你怎知他心性未改?

  ——终究要防备些才是。”

  赵幼炆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并不十分认可,却也不敢反驳。

  ——

  第二天。

  ——

  整整一天,皇上连午膳都没离开武英殿。

  前方战势吃紧,朝廷必须要尽快拿出个应对之策来。

  但以内阁首辅杨震为首的文官,兵部尚书祁敬琛为首的武官,还有管钱粮的户部尚书等人,有的主战,有的主和,意见发生严重分歧,吵了两天仍是未能统一。

  谢瑾原带着周玉在武英殿外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周玉一直安静地靠门站着,细听大臣们的言语交锋。

  那谢瑾原从来不问朝政,也听不懂在吵些什么,像笼中困兽般来回踱着步子,焦躁地转来转去。

  “……你消停会儿行吗,我都快被你转晕了。”

  周玉苦着脸道。

  “兄长!”

  谢瑾原在他面前站定:“我都快愁死了!薜显把那天的事跟我一说,我真是吓都要吓死了!你这时候进宫不怕皇上要杀你吗?”

  周玉笑道:“那时候你在干吗呢?”

  “我——在前头跟潘掌柜聊天啊。”

  “说你是小孩吧,果然就是个靠不住的。”

  “……我怎么知道燕灵江会突然冒出来?她不是一直在江夏吗?”

  “所以这事还是怪我啊。是我忽略了她,才险些酿成大错。若皇上有失,怕是连你都会被牵连。”

  谢瑾原一摆手:

  “什么牵不牵连的!我是怕皇上万一要追究此事,那可要怎么办?”

  “不会的。”

  周玉道:“他去找我,是因为朝廷想用我。如今刚好也算是个良机。”

  “兄长,这里可是皇宫。”

  谢瑾原仍是十分担心:“君心难测,若有万一,可怎么好?”

  周玉听他竟说出“君心难测”四字,当真十分惊讶,随即笑道:

  “不错,这个词用得极好。——有长进。”

  “你别闹了!还有心说这个!”

  两人正说话间,殿门开启,朝会散了。

  大臣们陆续地出来。

  周玉突然拉住谢瑾原:

  “去让兵部尚书祁大人留步,等会儿在御前我有话说。”

  谢瑾原说好,便去追祁敬琛。

  周玉见大臣已散尽,便进了殿,小太监一溜烟地跑进去传话。

  方才朝会,大臣们都争得面红耳赤竟仍是没个结果,皇上说一句,杨首辅便驳一句;

  杨首辅说一句,礼部尚书又驳一句;

  祁尚书一张口,户部尚书又驳回去……

  争来争去,还是没个主意。

  赵幼炆气得把御书案上堆得如小山一样的折子往前一推,散了一地。

  老太监樊仁忙下阶去捡。

  这时小太监跑进来传话,说周玉来了。

  赵幼炆一个“宣”字未完,见周玉已跪在殿上行礼了。

  那樊公公早听说周玉便是宁煜之,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只见那周玉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打底的常服,青簪束发,一副俊俏儒生模样,却是气宇轩昂,长眉如剑,明眸如星,那通身的气派,正恰似戏文里所说的江东周郞。

  那樊公公在宫中多年,文武大臣、王公贵族见过不少,却竟没有一个如他这般。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方才那群穿着官服、吵嚷了半日的老头子们,要是个个都能如他般赏心悦目,就算再吵上一整天,估计皇上也不至于心烦至此吧……

  正在打量,却见皇帝已从书案后出来,亲自将他扶起:

  “兄长免礼。——兄长能亲自前来,朕心甚慰。”

  “皇上言重了。前日里手下莽撞,惊了圣驾,草民特来请罪。”

  冲撞?当真说得轻巧。

  樊公公暗暗冷笑,将手中奏折放回皇帝案前,垂手立于一旁。

  两人才交谈了几句,见谢瑾原和兵部尚书祁敬琛一同进来。

  君臣礼毕,皇上见祁敬琛去而复返,不解道:

  “祁卿何事复返?”

  那祁敬琛三十来岁的年纪,原本只是兵部侍郎,因前几日兵部尚书宋锐战死在前线,最近才升任尚书。

  他是被小王爷拉回来的,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事,便看看谢瑾原。

  谢瑾原就看向周玉。

  周玉向皇上施了一礼,道:

  “草民此来,一是向皇上请罪,二是为皇上解忧。”

  赵幼炆看着周玉,心中暗暗一笑:宁煜之,你到底还是要为朕效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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