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鼓掌叫好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位刚刚搏了百花宴头彩的“江东小周郞”那漂亮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当前这种主角光环之中,他即使是大脑放空地愣在当场发呆,也会被小报记者写成帅气逼人的沉思。
然而,他确实在很认真地思考现实问题——
再蹦回去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虽然轻功多少也会一点,可万一跳到一半掉水里的话简直不如当场就死掉算了;
走楼梯的话,必然要穿过一楼的人群,从狂热粉丝群里走过去那场景光是想想都好可怕;
掉头离场是最好的选择,还能留给众人一个十分高冷的背影——只是,刚才装逼把衣服脱到三楼了,现在穿这身回去简直像被劫财劫色一样,好可耻啊……
月影主人当然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周玉盘算了些什么,她令侍女捧了本场第一支百花签送到周玉面前。
那是一支雕得颇费心思的玉签。触手生温,莹润剔透,上端是缠枝莲花头,签身上刻一行小字:
得此签者,可令在座任一位花名女子行令。
拿着那只签,想想十二个以花为名的佳人——全蒙着脸,这怎么挑?
周玉把那签又放回侍女的托盘之中,将手中青锋剑一横,朝月影主人道: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有能当此名者,请接剑一舞!”
此言一出,四座寂静。
周玉不无得意地想,这盈月楼到底也就是个女儿家的闺中地方。
江湖之中既然人称我是小周郞,那自然要有个善武的绝世小乔方才配得上。
我提这样的要求,也不算刁难吧?
然而,月影主人身边的十二个女子之中,坐在“芙蓉”席上的女子站起身,飞身纵下,轻轻飘落在周玉面前。
这么远的距离,她落下时竟毫无声息,可见轻功修为是极高的。
她向前一步,伸手去接周玉手中的剑。
周玉却向后一躲,带着几分轻佻道:“姑娘,我方才下场时都脱成这样了,你好意思真容都不露一个、裹成棕子舞剑吗?”
那女子也不恼,身形一转,一把将那百花袍与面纱扯下向后一甩,轻飘飘地落到台下侍女手中,动作干净利落,四座皆是一阵唏嘘。
她一身粉色衣裙,胭脂色轻纱下透出嫩藕般的雪膀,一张素面未施粉黛,一双美目清澈如秋水,脸颊光洁净如桃花,朱唇一点嫣红,当真是朵清丽脱俗的出水芙蓉。
惊,艳。
周玉脑中只剩下这两字。
一时也竟看得呆住。
那女子双手向他一伸,道:
“小女公孙缨,愿接此令,请将军赐剑。”
真是万万没想到,盈月楼还真有个公孙氏!
玩得有点大。
周玉表情复杂地将剑递予她,退后数步下了台。
此时的所伴的鼓点,是台上那十二面绣花鼓所出。
那绣花鼓面只有尺许宽,上画着十二种花的图案。
击鼓的乐师是十二个女孩子,动作也十分利落,声音清脆,。
剑,仍是那三尺青锋剑,却在素手之中尽显似水柔情。
伴着百花鼓点,素手轻拈,鹤步生姿,与方才周玉所作剑舞竟全然是另一番光景,至阴至柔之态中自有另一番风骨。
正一如那池中荷花,清风之中摇曳生姿,顾盼之间脉脉含情。
虽是女子,却柔而不弱,起转腾挪之间,衣袂轻舞如花朵初绽;盈步如飞,曼妙身形娇柔之中亦有坚韧。
若说方才周玉所舞之剑尽显将军英武,这公孙缨就如霸王之虞姬:
君若是坚如磐石无转移,妾愿作蒲草如丝绕指柔。
竟如一对天赐佳偶,珠连璧合。
待那公孙缨剑舞已毕,全场又是一片赞叹叫好之声。
只有周玉竟愣愣地看呆在原地。
——这女子,我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她落落大方地来行了礼,归还了宝剑,由侍女引着下台离去。
此时,台上又换了新的乐曲,另有一名侍女引着周玉到花厅后面一处僻静的暖阁中,这里早已备下了衣裳和一应洗漱之物。
那月影主人到底是深谋远虑,估计周玉也不是第一个撒欢从三楼上往下蹦的,竟然准备得如此周全。
周玉稍作整理,更了衣,由侍女引着从一处隐秘的走廊归了座。
见公孙缨早已在厢房之中。
想到刚才自己言语有失礼之处,周玉拱手道:
“刚才言语冒犯,请公孙姑娘多多原谅。”
公孙缨仍是披着百花袍,只未戴面纱,嫣然一笑道:“无妨。”
两人相互客套几句,入席落座。
本以为盈月楼中女子,都不过是闺阁中的大家闺秀,虽是知书达礼也不过皆为弱质女流,不想竟也有如这般英气十足的善武女子,不由得心生敬佩。
正在谈话间,月影主人派人送了一壶与众不同的酒来。
那酒呈艳红色,盛在一个通体剔透的玉壶之中,灯火烛光透过壶身映出灼人的颜色。
公孙缨亲自接过,给周玉面前的夜光杯中斟满。
酒注入杯中,竟透出一番诱人的桃红色来。
才斟了有多半杯,浓郁的香气便迎面而来,似是有花香混杂了果香的味道,与之前喝的百花酿竟是大不相同,清香甘冽之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周玉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也算见过世面,这希罕物却是头一回见。
公孙缨道:“此酒由百花之蕊、百果之汁,加麟髓之醅,凤乳之麯酿成,名曰‘万艳同杯’,乃月影主人待上宾所用。”
周玉只觉十分新鲜,却见她并没打算喝,不禁暗想:这酒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喝了会不会有不良后果?
然而转念又一想——我就一土匪,酒后失德什么的又有啥要紧?横竖吃亏的又不是我!回头还有借口可以去投诉黑心老板假酒害人什么的……这么扭捏倒被她笑话了去!
周玉一笑,执杯一饮而尽。
刚一入口,顿觉这酒确比先前的都要烈性,但也醇美非常,香气沁入肺腑,通体畅快。
周玉赞了一声好酒,公孙缨复又斟满。
美酒当前,佳人在侧,人生得意须尽欢。
周玉也不客气,端起杯又饮了,问道:“……‘公孙缨’,可是姑娘本名?”
“‘周玉’,可是公子本名?”
周玉见她话中有话,反问道:
“我不叫周玉又叫什么?”
公孙缨再度为他斟上,口中吐出三个字:
“……宁煜之。”
周玉心下大惊。
方才在台上初见时,周玉便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
周玉天生便会识人,只要见过一面的,即使事隔再久都能当面再叫出那人名姓。但是面前的公孙缨,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音容大改无从辨认?
周玉不禁又细细打量她。
她刚是目光坦然地对他相对。
她长得算是美貌出众的,一张俏脸略施粉黛,乌发如墨,发间只点缀了几支样式简单的珠钗,气质娴雅恬静,既无凌人傲气又不矫揉造作,竟如同天然而成的美玉一般温润。
如这般不落凡俗的美人,就是寻常人见过一次,也决对不会轻易忘记。
周玉搁下杯子,可就是想不起来。
公孙缨缓缓道:“你出生在京城,是护国公宁府长子长孙;真武二十五年进宫,做皇孙伴读;同年,宁府因谋反罪满门抄斩。”
话虽不多,却十分准确地说明了他的身世。
周玉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朝廷的人?宁府旧人?……
“你真武十五年十二月出生,与我同岁;真武二十五年,家叔父因谋反案,被定罪满门抄斩。”
周玉骇然。
她所说的,便是当年轰动一时、牵连无数的燕侯谋反案。
那件事,要从真武二十四年的第一大案——卢志贪污案说起。
开国六公之一的凉国公燕靖春,有个老部下卢志任兵部侍郎,是真武年间贪污第一大案的主犯之一。当时,那件贪污案已涉及户部、工部、刑部、礼部,牵连十二个布政司,波及人数上万。
卢志心知性命不保,便让儿子到燕府求助。燕公便亲去找太*祖皇帝求情。太*祖皇帝生平最恨官吏贪腐,大骂燕公不明事理,轰了出去。
随着案子越搞越大,无数官员被杀。
燕公虽跟此案无关,也因为主犯说过情就降了一级,削为永嘉侯,被打发到广州驻军。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燕府长子燕伯梁交友甚广。一次有个江湖朋友因涉盗窃被番禺县令张同收押。燕伯梁得知后大怒,带着王府亲兵闯入县府将人救走。燕侯得知后,料定张同会上书参他,便抢先上书说此县令无端生事,欺压侯府。
那燕军侯的奏报走的是军马,先一步递到御前,太*祖大怒,当即下令斩了张同。而当数日后,张同奏本送到之时,太*祖将两份奏折一对比便猜到了七八分,立诏燕氏父子进京。
燕氏父子在京被杀。
护国公宁正源得到消息后,料定燕家会因此受牵连,便私下传讯给广东燕府,燕灵江姐弟被连夜送走。
然而此时,燕府次子燕伯诚正在外地练兵,得到消息后当即率兵哗变,带着好几千人跑到洪都当了土匪。
太*祖皇帝自然是大怒,如今燕二爷谋反之事已经做实,当即派出锦衣卫去查抄燕家,并由此牵连到宁府,皆是满门抄斩。
正因此案牵连,除了当时镇国公府刚满五岁的谢瑾原,开国六公或是抄家,或是削爵,或是发配。而在外当土匪的燕二爷也被从叛军打成了游击队,却一直没被抓到。
十多年后,太*祖皇帝病危之际,念及旧情给宁府平了反,彻底给这桩牵连了无数人的燕侯谋反案画上句号。
——“你是郡主燕灵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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