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走西安 1

　　大伯不在家，大娘说，没看见子涵回来的。文韵听了，急得直哭。

　　大娘叹息着说：“这是怎么啦？子涵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自小早早地，父母就去世了，跟着我长大，以为娶了媳妇就好了，可是，却没想到，一连串的事情不断地发生……”

　　文韵听见大娘这样说，想起她刚来花雨村的时候，林子涵为了宝儿，整天愁眉不展。后来，又因为蒲儿，被折腾得疲惫不堪。贤淑的夫人，让林子涵娶了文韵，可是，她自己却至今下落不明。林子涵带着文韵到阿成的江南绸布店，刚有了起色，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文韵想着想着，不由得难过起来：“老哥，都是韵不好，不该答应你去江南进货的。如果不去，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大娘见文韵哭了，既心疼又焦急。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劝文韵：“孩子，别哭了，等你大伯回来，我让他派人出去找找。子涵这孩子，从来办事都很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家的。”

　　文韵泪眼婆娑地看着大娘，点了点头，说：“本来我是说要和他一起去江南进货的，可是，他说我身子不方便，不让我去。”

　　“孩子，子涵是心疼你。这孩子，自小就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唉，自从宝儿丢了以后，他的性情变了很多。以前，他可喜欢唱山歌了，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你来了，他才有了笑脸。你不知道，我和你大伯也希望你们好。可是，我们是长辈，不好开口。好在夫人明白事理，她亲自促成了你和子涵的亲事。”大娘说着，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大娘，我先回镇上，我怕他回来了，见我不在家，着急。”文韵在大娘家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文韵坐在大娘给她找的马车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感觉到了残阳如血的苍凉。

　　“想哥哥想的肝花花疼，哭下的眼泪用秤秤；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想哥哥想的我睡不着……”

　　不知是谁家的汉子在山梁上扯着嗓子在唱山歌，那声音里充满了浓厚的乡土气息。文韵在马车上隔着窗户向外看，只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不过，看样子不象是本地人。他穿着西装，手里提着个皮箱，慢慢地向西走去。

　　文韵见天色已晚，也不说话，只看着马车前去的方向。

　　大娘找的这个马车夫驾车水平很高，一路上，虽然曲折不平，可是，车却很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文韵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文韵给马车夫了赏钱，马车夫不要，说大娘已经给过了，文韵就笑着说让他回去给孩子买些点心，说着，把钱放在车厢里，回家去了。

　　林子涵还没回来，家里冷清清的。文韵熬了一些燕窝红枣粥，勉强喝了几口，进里屋睡了。她正睡着，听见有人敲门。咦？老哥回来了。文韵急忙起来，披了件衣服，去开门。

　　“婶婶，叔叔还没回来？”文韵打开门，见是小丫头，眼里掠过了失望，可是，当她看到小丫头纯真的目光时，不由得感觉心里暖和和的。“婶婶，我妈妈说，让我过来看看叔叔回来没。说叔叔回来了，我就不来给您做伴了；如果叔叔没回来，让我今晚就睡在你这里。还说，这样也好有个照应。婶婶，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文韵微笑着不说话，到隔壁大师娘家和大师娘打了招呼、并道了谢，就带着小丫头回屋子里睡觉了。

　　一个月过去了，还不见林子涵的踪影，文韵找得有些失望。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顾客说去陕西玩的时候，遇见过林子涵。文韵问那顾客是在陕西哪里看见林子涵的，那顾客说是在西安的一家客栈看见的。文韵问了那家客栈的名字，就连夜起程，带着那去进货的伙计一起去西安找林子涵了。

　　阌乡镇距西安不很远，坐着火车半天就到了。文韵和伙计下了火车，问车站附近的人兴和客栈在哪里，怎么走？车站附近的人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文韵和伙计听车站的人这样说，顿时傻眼了。是啊，这么大的城市，谁知道兴和客栈在哪里呢？这个客栈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客栈，当初，真应该向顾客问清这个客栈的具体位置了。

　　“文老师，咱们先去吃饭吧？等吃完了饭，再找。”伙计说，“您早上起来那么早，一直到现在，一个水点都没喝。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他也需要营养呢。”

　　“好吧。”文韵答应着，对着伙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看，我只顾着自己着急了，你到现在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啊。”

　　文韵和伙计说着，找了个饭铺，要了两碗面吃了，稍做休息，又出去打听兴和客栈了。

　　他们一路找，一路见人就询问，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当他们问到一个水果摊上的小贩时，旁边有一个买水果的顾客给他们说了兴和客栈的具体位置。文韵和伙计对那顾客说了很多感激的话，然后，俩人雇了辆马车，飞快地往兴和客栈的方向赶去。

　　兴和客栈距火车站并不很远，不一会儿，文韵他们就赶到了。客栈老板娘见他们来找人，有些不高兴。文韵给了老板娘一些钱，说明了情况，老板娘才笑逐言开地给他们指了指林子涵所在的房间。文韵和伙计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里边传出了林子涵的问声。

　　伙计说：“林先生，是我。”

　　房门打开了，林子涵从里边走了出来，见文韵也在旁边，不由得吃了一惊，说：“韵，你怎么来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里边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阿涵，谁呀？”

　　宁馨儿，他们是我老家来的人。”林子涵说着，为难地看着文韵和伙计。

　　文韵和伙计听见林子涵这样说，很是吃惊。

　　“老家来的？快请他们进来呀。”房间里的年轻女子说着，从里边迎了出来。

　　文韵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见她很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皮肤白皙嫩滑，很是细腻，宛如婴儿般，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似的。

　　“她是我妹子，这位是我老家店铺里的伙计。”林子涵对那年轻女子说。

　　“老哥，你怎么了？我是……”

　　“妹子，我知道你和大娘他们都惦记着我。见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大娘让伙计和你来找我的，对吧？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宁馨儿，你在家等着，我带他们先出去吃饭，一会儿就回来。”林子涵说着，拉着文韵和伙计，慌忙从客栈出来了。宁馨儿看着林子涵他们，有些茫然。

　　“老哥，你怎么到这里了？那宁馨儿是谁？”

　　“韵，她是我朋友家的一个孩子。那天，我去熟人那里喝酒，回来的路上，睡着了，结果，就坐过了车站，一下子到了西安。在西安车站，恰巧，遇见了宁馨儿被几个小痞子欺负，我就赶跑了小痞子，把她救下了。可是，她当时生着病，我也不能离开，只好找了客栈，把她安顿在这里，想着等她病好了我就回去。”林子涵一边带着文韵和伙计去饭店吃饭，一边解释说。

　　“她父母呢？”

　　“我那朋友，做生意赔了本钱，一时想不开，上吊了，他老婆见他死了，没有多旧，也抑郁而亡。”林子涵说着，叹了口起。

　　“老哥，这个宁馨儿现在怎样？”

　　“还没有好利索。你们来的时候，我正给她看病呢。”

　　“老哥……”文韵看着林子涵，喊了一声，就打住了。她看见林子涵有些心不在焉。

　　“韵，吃完饭，我给你们买车票，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回。”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看见宁馨儿从客栈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阿涵，你们吃了吗？你把他们带到饭店，让他们先吃着，你赶快回去，家里有事。”

　　“好，宁馨儿，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林子涵说着，对着宁馨儿很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带着文韵和伙计去饭店了。

　　“老哥，你有事你先回去，我们吃完饭就走。”文韵说着，对着林子涵笑了笑。

　　“韵，你们吃晚饭，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林子涵说着，对文韵和伙计抱歉地一拱手，走出了饭店。

　　文韵看着林子涵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文老师，您快吃吧。”伙计看见文韵表情很木，有些担心起来。

　　“你吃吧，我没事。”文韵说着，对着伙计笑了笑，但眼里却含忙了泪水。

　　“文老师，您别哭，看哭坏了身子。”伙计说。

　　“我没事。你吃好了没？吃好了，咱们回去吧？”文韵对伙计说。

　　“我吃好了。文老师，您在这里等着，我再去客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伙计说着，起身飞快地向客栈方向走去。

　　文韵想拦，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急忙从饭店里走出来，跟在伙计身后，往客栈方向走，可是，忽然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在了地上。

　　半年后。

　　文韵在阌乡镇的仁和诊所看病。大夫说，让她回去准备一下，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了。文韵有些发愁地看了看窗户外边的天空，见干枯的树枝正随风摇摆。一只寒号鸟凄厉地惨叫着，飞向远处的山峦。

　　“阿韵，不怕，有我呢。”旁边一个相貌英俊、年纪大约有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很温和地对

　　“嘉宇，你到时间给我找一个可靠的产婆。”文韵对那小伙子说。

　　“那是自然，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了。”嘉宇说着，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有福气，丈夫对你这么体贴。”大夫看着文韵和嘉宇，开心地说，“你这是头胎，看样子是个男孩儿。回去，多准备一些红塘和鸡蛋，等着坐月子时吃。”

　　“好叻。”嘉宇说着，拉着文韵喜滋滋地出了诊所。

　　阌乡镇依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文韵和嘉宇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说着话。

　　“嘉宇，你干吗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已经是结过婚的人啊。”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和义务来照顾你的。”嘉宇看着文韵，有些不理解地说。

　　“你刚从外国回来没多长时间，不知道咱们这里现在的风俗。”

　　“可是，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婚姻应该自由了。阿韵，嫁给我吧。”嘉宇看着文韵，热切地说。

　　“嘉宇，别胡说。虽然现在是民国，可是，很多风俗习惯一时半霎也难改变。我如果再嫁，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阿韵，你怎么还看重这些陈规旧俗？这些，我不会管的，只要我喜欢的，我就去做。阿韵，再说，你希望将来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嘉宇说。

　　“嘉宇，我知道你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受尽了苦，很想有个温暖的家，可是，我真的不合适。你别急，等着，我托人给你找一个合心的闺女。”

　　“别的我谁都不要。”嘉宇说，“咱们都是苦命人。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晕倒在街上，吓了一跳。在英国，我曾经把钱全弄丢了，两天没吃一口饭。那时，我也晕倒过，幸亏，被一个路过的军官看见了，救了我。他问了我的情况，就让我留在了他身边，跟他打仗。我以为这个仗很快就打完了，可是，谁知，整整打了四年。我在战场上，很想家，给家里写了很多信，也不知道家里收到没有。”

　　“那你回来怎么不问一问？”文韵有些吃惊。

　　“我怎么问？我回来了，发现父母都不在了。”嘉宇说着，眼睛湿润了。

　　“你也别难过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把握不住的。尽力了，就不要后悔。”文韵安慰着。

　　“我也是这样想的。”嘉宇说，“阿韵，你那天怎么会晕倒在街上？”

　　“我听说他出事后，一直就这样。”文韵说着，叹气。

　　“看你对他那么难忘，想必以前你们的感情很好，对不？”嘉宇问。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文韵说着，和嘉宇一起回了家。

　　“阿韵，其实，我一直和你住在这个院子里，外人难保不会把咱们看成一家子呢。”嘉宇半开玩笑地说。

　　“我对外人说，你是我的亲哥。”文韵笑着说。

　　“你呀。”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川，想哥哥想的咽不下饭；泪蛋蛋淌来袄襟襟擦，我想给哥哥把话唠……”

　　文韵开了院门，去厨房做饭了。嘉宇，宇在院子里劈柴火。女子的歌声远一阵子近一阵子地回转着，似乎，把天空中阴冷的云彩给破开了。

　　吃过午饭，文韵在里屋忙着做婴孩服，嘉宇则在厢房里看书。文韵做了一会儿针线，有些瞌睡，就拉了被子，准备午休。正在这时，忽然，她听见有人敲门。文韵起身，披了件衣服，挺着大肚子，笨重地走到大门口，打开大门，却见林子涵站在门口。

　　文韵看着林子涵，脑子一片空白。她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问：“老哥，你怎么回来了？”

　　林子涵看着文韵笨重的身子，歉意地说：“韵，快生了吧？”

　　文韵说：“大夫说，还有半个月。”

　　林子涵说：“我算着也是这个日子。韵，咱们先到屋子里说话？”

　　文韵点了点头，很客气地让林子涵进了堂屋，给他沏了杯热茶。

　　林子涵看着文韵清瘦的面庞，很是内疚地说：“韵，都是子涵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不知道，那天，你和伙计到西安去找我，正巧碰上宁馨儿给我送解药。我也是没办法，才那样说的。”

　　文韵看着林子涵，笑了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啥？”

　　林子涵看着文韵平静的样子，楞了一下，说：“韵，我伤你这么狠，难道你就不恨我吗？”

　　文韵说：“不恨。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林子涵说：“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文韵说：“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在，我这里有大师傅和大师娘帮着照应，很好。前一阵子，去江南进货的伙计说，他们到我家经过的时候，遇见了我父亲，父亲打算等我生完孩子就接我回去长住。”

　　林子涵见文韵这样，知道她是伤心恼恨之极，也不计较，依旧很温和地说：“韵，你想听我去西安的经过吗？”

　　文韵看了一眼林子涵，见他半年多的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眼角出现了许多很细碎的皱纹，鬓角也有了一些白发，不由得心一软，忍不住流着泪点了点头。

　　林子涵见文韵点头，正准备讲他进货回来的遭遇，忽然，听见门口好象有人。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堂屋的门，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

　　“咦？你是宝儿？”林子涵看着门口的小伙子，吃惊地问。

　　“我是宝儿。爹，你怎么在这里？”小伙子问。

　　“宝儿，我的宝儿，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和你娘找你找得好苦啊。”林子涵拉着小伙子的手，激动地拉着宝儿的手，声音哽咽地说。

　　“啊？嘉宇，你是宝儿？”文韵看着他们，很是吃惊。

　　“阿韵，我是宝儿，嘉宇是我的学名。”嘉宇说。

　　“门口怪冷的，到屋里说吧。”文韵看着林子涵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子涵和嘉宇见文韵这样说，就到堂屋里坐下。文韵在火盆里加了炭，大家围着火盆说起了各自离开后的遭遇。

　　嘉宇简单地把和文韵说过的他在英国留学期间的遭遇的话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林子涵听了，半天才疑惑地说：“我和你娘都没有收到你的来信啊，一封也没收到。”

　　“兵荒马乱的，可能是路上给弄丢了。”

　　“不可能。这么多信，难道都弄丢了？”嘉宇困惑地说。

　　“也可能是邮寄到了别的地方。”林子涵说，“不说这个了，回来就好。”

　　“爹，我娘呢？我回来，看见咱家院子里很空，一个人也没有。问邻居，都说不知道。他们还说，我娘已经失踪了快一年，您也去了西安。我就到西安去找您，可是，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却找不到。那天，我在面馆吃完饭，刚走出来，就看见阿韵晕倒在街上。一问，才知道是咱们阌乡镇的人，也是到西安找人的，没找到。听说，那人已经不在了。我见阿韵孤身一人，就把她送回来了。”嘉宇说，“爹，您来这里有事？”

　　“这里是我和你韵姨的家啊。”

　　“您和韵姨的家？哪个韵姨？”嘉宇不解地问。

　　“就是你说的阿韵啊。”林子涵说着，指了指文韵。

　　“啊？”嘉宇吃惊地看着林子涵和文韵，有些不相信。

　　“宝儿，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林子涵见嘉宇吃惊，就把他和文韵成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宝儿说了。

　　“爹，原来，您就是人阿韵去西安找的那个人？”嘉宇惊奇地问。

　　“是，正是我。你和你韵姨去西安找的，都是我啊。”林子涵说着，叹了口气，“这事，都怨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哦？”嘉宇听林子涵这样说，很是不解，“爹，您做了对不起我娘和阿韵的事？”

　　“宝儿啊，你爹我是那样的人吗？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们听我慢慢说来。”林子涵说着，取出烟袋，正要抽烟，却被嘉宇阻止了。

　　“爹，阿韵现在怕见烟味。”

　　林子涵看了看宝儿，见他很关切地看着文韵，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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