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女子若兰 3
“怪不得人家都说西商能干呢。”裁缝师傅在一旁听着,很是佩服。
“严格地说,咱们这里还不算是西商,但是,经商的风格和西商没两样。都是土厚水深、高原横亘的自然风貌,所以也就造就了同样的厚重淳朴的性格特征。人家说西商能干,除了做生意能吃苦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遇到大事,能以大局为众。”林子涵笑着说,“这种以商事国、家国一体的精神浸透在陕商发展的各个时期。从明初的千里运粮到边关、驮茶换马、拱守边疆,到清初的弃淮入川、反清匡汉,再到清末八国联军侵华、清室西狩、秦人素秉忠义、闻风俱起、富室商贾莫不慷慨解囊,莫不显出以国事为重。”
“听说,富平有个名字叫李尽心的商人,发家后不忘国家,主动到陕西布政使司处请求运送金子来资助边境险情,司大夫问他捐献多少,他说听从上边的安排。官府开始让他交纳五十两金子,他嫌太少,后来就增加到一千两。他这种举动,让官府里的人都很吃惊,以为他是疯子。他也不理会,后来,他又拿出两万两金子缴纳到了司库。”大师傅说。
“是啊,他的这种爱国情,对于那些贪婪成性的朝廷官员来说,他们是根本不理解的。西商醇厚、爱国,不是一般商人能比及的。清末庚子国变,清室西狩,陕西商人纷纷捐资国难。渭南焦家捐银子五万两,常家捐银十万两、捐粮五千石,曹家捐银三万两,西塬贺家捐银十万两,泾阳安吴吴家捐银五万两,马合盛捐银十万两。西商捐资多了,一时间,‘资政大夫’的牌匾挂遍渭北各县。”林子涵说,“西商一般都很恪业自重,淡泊自守,对自己的职业名节看的比什么都重。明代时,陕西商人郑韶路过华山遇到了皇尚书的闺女,并娶了他。新婚不久,郑韶打算出去继续经商,他的妻子说:‘新婚燕尔,还没有听说过才一个月就分别的。’过了几日,郑韶再也呆不住了,对妻子说:‘我一介商人也,泛江湖,涉道路,乃是常分,虽深诚见挽,若不远行,亦心有不乐。’他的妻子很无奈,只好送新婚丈夫外出行商了。”
“这种厚重大气,难得,真的很难得。”大师傅和裁缝师傅异口同声地赞叹。
“是啊,这是高水平的商人。”
“我听说二叔说起过这样一件事:板桥有个姓常的商人,在四川金堂县做生意,租出去的土地大约有九千亩,租田耕种的人如果遇到年馑歉收,只要向掌柜的磕头说明情况,掌柜便租银全免,绝不追缴,在当地留下很好的口碑。后来,土匪作乱,众人趁机抢掠店铺,唯独不抢常家的。再后来,军阀混战,常家的伙计们纷纷携带着店铺的银子逃难回到板桥,不久,齐聚到常家门口,把银子交银给了掌柜。掌柜说:‘战乱无依,你们拿去度日。’伙计们齐声回答说:‘你家的银子,我们要他干什么。’”
“所以说,做商人要讲诚信。我这次去南方,想多进些丝绸。这两年,江南的丝绸业发展很快,蚕丝被外国人称为软黄金。这些绸布,或轻柔飘逸、或华美典雅,总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它光洁柔软、吸汗透气,再加上品种繁多,所以,很受青睐。如,薄纱、丝绒、锦缎、绸绢等,都是人们经常光顾的。这次去进货,除了苏杭,我还想到广州看看,听说,那里的莨纱绸不错。”
“这个我听说过。它是世界上惟一用纯植物染料染色的真丝绸面料,很独特,主要用于夏季面料。这种面料因为有挺爽柔润、日晒和水洗都不容易褪色、防水性强,好洗好干、不沾皮肤、轻薄不折皱、穿着时间越长越舒适越柔软越亮泽凉爽等特点,所以夏天特别受欢迎。因为用莨纱所制成的衣服,穿着行动时会沙沙作响,所以又称为响云纱,谐音称为香云纱。”裁缝师傅说。
“据说,莨纱绸的制作很麻烦。莨纱绸通常要求长六丈左右一段,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晒莨的人染布时一人作。每段绸的两头都要缝制棉织品的穿棒套,以便于工人晒莨时穿入竹竿,拉动绸子。然后把绸布浸染在山薯莨汁液里、晾晒,再进行第二次浸染、再晾晒。晾晒的时候只能在一寸厚的草地上,草不能过软,也不能有露珠,还要有露水的滋润,便于薯莨水的吸收。为了让绸匹染色更加均匀,晒莨过程中,还要用洒水壶在绸匹上播洒。最后在绸布上涂抹特殊的顺德和番禺的塘泥,就成了香云纱的独特颜色。真正上等的香云纱正面是黑色,反面是黄褐色,这是由于涂抹塘泥时只涂抹并曝晒一面的结果。这些都做完后,还要趁着太阳出来之前,绸匹被甩到河里水洗四十分钟。洗好后再拿出去晾晒,干了以后,再浸莨水增强光泽,最后晾晒一次,就可以收卷入库了。”大师傅说。
“我先去看看,如果可以,我就少进一些放在店里,看看这种绸子在咱们这里卖的情况。如果可以,咱们再继续进。以后咱们进货的时候,都按照这个办法,别跟在别人后边,见人家进什么咱进什么。如果那样,咱这个店就没有自己的特色绸布了。我以前去江南送皮货,总看见那些临街的店铺,商品虽然琳琅满目,却很少有人光顾,或者,大家只看不买,结果,总赚不了多少钱,原因就是店铺里的东西都太雷同,没有特点。”
“说得有道理。林先生,这次你去江南,除了做衣服料子的丝绸,再多进一些被面。”大师傅说。
“好的。”林子涵笑着点头。
“现在已经八月了,这一转眼也就到了冬天。咱们这里的人,都习惯冬天办喜事,所以,买被面的人肯定也多啊。”大师傅解释说。
“那我这里的伙儿肯定也会多的。看来,得找人来帮忙了。”裁缝师傅说。
“这个您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和韵商量过了,等这次进货回来,我就忙你这个事。”林子涵说,“你们在,我现在去帐房那里取些进货的钱。”林子涵说着,对大师傅和裁缝师傅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林子涵让文韵在家里休息,文韵也闲不住。她拿起琴谱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找出一些碎布,缝起了小孩子的衣服。林子涵回来,怕惊了文韵,开门的声音很轻。当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见文韵拿着碎花布来回的比画,有些好奇。文韵见林子涵回来了,急忙把碎布收起,站起来给林子涵沏茶。林子涵笑着揽住文韵,说:“你别动,让我听听咱们的儿子在干什么。”说着就把脸贴在文韵的肚子上去听。
文韵笑着说:“你呀!才一个多月,能听出什么?”
林子涵看着文韵,很深情地说:“我听到小家伙在笑。他说,爹爹,我想要你抱。”
“看看,胡说八道了不是?”文韵说着,羞红了脸。
“你知道不?今天我到店里去,他们还说起了你。”
“说我什么?”文韵有些不解。
“店里的人说你年轻漂亮、知书达理,很有亲和力,还说我有福气呢。”林子涵说着,去外屋拿了一包酸梅递给了文韵。
文韵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们是在讨好你呢。说我好,其实是在夸你呢。你从哪里弄的这些东西?”
“我在前边的小吃店见了,想着你这个时候肯定爱吃,就买了一些回来。店里的人也不知道背后怎么说我呢。他们也许会说:这么个糟老头子,怎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江南妹子回来了?莫不是她被这个林子涵给骗回来的吧?文韵小丫头,等你将来后悔了,我可没办法。”林子涵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文韵说:“你还老头子?你不知道,上次你和我回江南去,村里的人怎么说?他们说,你看起来像小伙子呢。其实,人和人在一起,和年龄关系不大,很多人,靠的就是一种缘分。”
“那你说,咱们有缘分没?”林子涵问。
“你说呢?”
“我觉得有。要不,你本来是去你姨妈家的,怎么走到这里就遇到了雪灾?恰巧还遇到了我?遇到了,也就罢了,可是,你我都还动心了。想我林子涵,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是,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怎么一见到你,就魂不守舍呢?”林子涵说着,拿过一颗酸梅,递给了文韵。
文韵接过,又拿了一颗给了林子涵,笑着说:“你没有一般商人的市侩气,也没有一般有钱人的骄横。我第一次在花雨河边见到你,还以为你是谁家在外边做文书的大公子回乡探亲了呢。那么儒雅、和蔼,至今想起来,都很难忘。”
“我又那么好?小丫头也会哄你老哥开心了?”林子涵听文韵这样说,很是开心。
“那是,我的老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韵,我明天就要去江南进货了。”
“嗯,我知道。一会儿,咱们出去逛逛,给你准备些路上用东西。”
“这个不急。”林子涵说着,身上取下一个香囊,递给了文韵。
文韵接过来一看,见上边绣着一朵莲花,有些不解地望着林子涵。林子涵说,这是他母亲生前给他做的,他一直舍不得戴,后来,和文韵去江南,因为怕遇到麻烦,就随身带上了。他想,这一路上,因为有母亲的保佑和祝福,所以,和文韵的事才办得这么顺利。这次去进货,文韵一个人在家,他把这个香囊留给文韵,让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文韵母子。文韵听了,很是感动。林子涵看者文韵,眼里、脸上全是笑。
“真奇怪,我听二叔说,很早以前,是北棉南去、南布北来的,现在却是南绸北来了。”文韵依偎着林子涵,轻声说。
“以前,咱们这里的人不知道风大空气干,纺纱织布断头太多,织不成,织布没经验,总爱把棉布送到江南去,让江南的人织布,然后再把织成布贩回来。咱这里的人总以为是江南的人心灵手巧的缘故,可是,却不知道是因为那里的空气比咱们这里湿润的缘故。这样运来运去,南方的棉纺织繁荣起来了,咱们这里的商人也赚了些钱,可是,很折腾人,并且赚不到大钱,因为运费太高。后来,咱们北方人知道了原因,就想了一个办法,挖了个地窖,把纺织机放到地窖里去织。地窖里比较潮湿,温度变化也不是很大,这样,织布问题就解决了。”
“这样,咱们这里自己产布,老百姓生活也方便了很多。”
“是啊,接省了路费,降低了成本,物美价廉,谁不喜欢呢?生意好做了,各方面都发展了。北方的纺织业起来了,商人就不再到江南去了,江南的纺织业就很快衰落了。”
“这么严重?难道当时南方的纺织业主要是北方商人来支撑的?”
“是的。据说,苏杭产的棉布四分之三都被咱西北的商人贩回了。”
“商人做生意,虽然赚钱,但来回奔波,也很辛苦,并且,和家里的人聚少离多,很多时候要忍受离别之苦。我听说,咱们这里有个商人,新婚期间就把他年轻的新娘子放在家到外面做生意去了,一去杳无音讯。新娘子等他等不回来,就在家里靠纺线度日。这个新娘子把每年纺线的钱换成一颗珍珠,叫纪岁珠。若干年以后,当这位商人回家了家里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死去了,坟上长满离离的青草,而他也在他家里的篮子发现他妻子给他放的十三粒珍珠。后人把它叫泪珠,一年泪一珠。唉,听起来好凄凉啊。新娘子的全部的人生就是这十三颗珍珠。”
“韵,你安心在家,我去进了货,马上就回来。有你在家,我怎么舍得在外边时间长呢?”林子涵轻轻地把文韵拥在怀里,轻声说。
“老哥,你会唱信天游吗?”
“怎么啦?”林子涵看着文韵依恋的样子,笑着问。
“想听,听说咱们这里的信天游很好听,可是,我还没听过。”
“我能唱几句,但唱得不好。”林子涵说着,低声给文韵唱起了信天游,“旮梁梁上站一个俏妹妹,你勾走了哥哥的命魂魂,唱上一曲子信天游解不了心焦,妹妹呀,你给哥哥端上一杯冰糖水……”
“真好听,就是有点酸。”文韵说着,咯咯地笑了。
“信天游俗称酸曲,是人们行走在险峻的山路和深深的沟壑之间,或在繁重而单调的生活中,为了排遣心头的忧愁和寂寞,渲泻孤独,信口编唱的歌曲,大多是诉说自己的爱情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这些好象和江南的不太一样,比较淳朴、粗狂。”
“是啊。咱们这里的人,朴实厚道的多,不仅山歌,就连待客和做生意也是这样。你看,家里来了客人,需要招待人,主人给客人拿了一碗面,就两个字‘给、吃’。你如果不吃,主人还是俩字‘嫌咋?’你看,把人能吓死,都不知道咋回事,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做生意谈判,也是‘成就成、不成拉倒’的态度。所以,很多外地人都喜欢和咱们这里的人做生意,因为咱们这里的人诚实、憨厚。”
“这个和江南不一样,江南人过日子精打细算,唱山歌也温婉含蓄。”文韵说,“老哥,我听说咱们这里很多生意人不注重细节,并且很多商人本身就是就是刀客。”
“那是做大本生意的人。他们做生意时,需要找镖局来押。咱们就不需要了,否则太惹眼,反而不好。”林子涵说,“这几天,我也不知道咋了,总做些希奇古怪的梦,梦见一轮红日西下,夕阳把大地染的血红,有人背着犁,赶着牛,走在归途上。远处炊烟袅袅,突然从山坳里传来一声秦腔,让人怆然泪下。有时,还会看见冬日的原野一片雪白,远处走来一堆送葬队伍,纸钱飘扬,唢呐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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