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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南笛韵 1


  在花雨村,文韵举目无亲。

  认识林子涵,纯属偶然。

  一天,文韵在花雨河边闲坐,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皑皑的白雪,又想起了她和萧云的往事,不仅感慨吟起了李清照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文韵吟罢,拾起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河水静静地东流,翻卷的浪花恰似离人之泪,点点滴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忽然,文韵听到了有人在应和,是低沉的男中音。文韵回头一看,见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蓝布长衫,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书童。看打扮,象是读书人。文韵听他用《醉花阴》相接,不由得面颊微微一红,羞怯地低下了头。这是李清照思念丈夫的文字,蓝衣秀士接得恰到好处。

  文韵站起身,礼貌地冲蓝衣秀士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回小木屋了。蓝衣秀士望着文韵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着初见文韵时那洁白的纱巾里露出的水灵灵、清澈澈的大眼睛,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惆怅与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看言谈举止,似乎不是一般的落难女子。”

  村里的女子闲暇时都喜欢到文韵的小木屋来玩耍,文韵的温尔文雅与贤淑让她们感到了这个外乡女子的亲和与美丽。

  花雨村的人很喜欢对歌,他们唱歌虽不象甘肃的花儿、陕北的信天游那么有名气,但以打油的形式随口唱出,更别具风味。林子涵虽然是秀才,但因自小生长在这里,对打油并不陌生。他平日里也很喜欢到花雨河边散步。听着小木屋里的欢声笑语和幽默风趣的打油,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接上一两句,渐渐地,也就和文韵熟悉了。

  村姑们见林子涵这样喜欢打油,也和他打哈哈:“秀才,俺家师母在催你回去呢,再不回去,小心师母的扫把呀”。

  林子涵也嬉笑到:“丫头,再胡说,小心找不到婆家。”

  林夫人的生日是二月初八。这个季节,正是农闲时候,村子里很多人都来林家帮了。林子涵因为忙着应酬,就叮嘱研墨去接文韵。

  第二天,太阳升起一竿的时候,研墨把文韵接到了花雨村林子涵家。

  林子涵家位于村中间,院落分前后两进。前院是私塾,后院是内宅。院子里青砖铺地,有瓦房、过厅、和大厦,错落有序,非常雅致。

  见文韵到来,林子涵和林夫人急忙出来迎接。林子涵穿了一件蓝色的长袍,显得很自然庄重。林夫人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旗袍,微笑着站在林子涵身旁,显得很贤淑静雅。他们和文韵寒暄之后,让研墨把文韵带到了环境清雅的西厢房,然后又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文姐姐你先休息一会儿,喝茶!”文韵来到厢房,见研墨已经上好了茶水。

  “小墨子,这是我给夫人带的家乡的碧螺春,刚才人多,不方便……”文韵轻轻地接过茶水,放在桌子上,从手提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了研墨。

  “碧螺春?这可是名茶!夫人见了肯定喜欢,我这就去把它送给夫人!”研墨说完,笑着拿了碧螺春跑了出去。

  文韵看着研墨的背影,浅浅地笑了。

  林夫人的生日很热闹,这是她四十岁生日,林子涵很看重,特意从别处请了唢呐班。

  这唢呐班的名字叫老幺唢呐班,据说这个唢呐班是很久以前从新疆拜城过来的,技艺精湛,吹得很地道,是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的老班子,因此,应酬也特别多。

  村子里的人吃过饭,都早早地围在林家门口的台子前观看唢呐演奏,林子涵和林夫人也坐在戏台子下边观看。老幺唢呐班吹奏的是一个很喜庆的调子,那激昂嘹亮的唢呐声一下子把热闹、欢快的气氛给哄了起来,人们一边看一边小声地议论,喝彩声此起彼伏。

  “刚才吹的是《一枝花》,下来还有《百鸟朝凤》和《大摆队》。这些都是老幺唢呐班祖传的曲子,很好听呢。”研墨见大家听得起兴,就把从林子涵那里听来的消息悄悄地告诉了旁边的人。

  “真的?那可得好好听。”

  “是得好好听。他们给咱们吹完,还得往别处赶,因为今天有三家请他们呢。”

  北方的唢呐,并不象江南的丝竹那样温婉****,欢快的节奏和震天响的锣鼓,给人一种激昂向上的亢奋,在吹吹打打中,让人看到了豫陕交界处淳朴厚实的民风。

  文韵在西厢房,一边听着外边传来的唢呐声,一边随手翻看放在桌子上的曲谱。她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对这北国的异域风情不很了解,有些好奇,很想出去看个究竟。她正在犹豫,忽见林夫人的丫鬟紫衣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了。

  “文姐姐,老爷让我给你送的。这是咱们这里的特产山核桃和苹果。咱们这里的山核桃皮儿薄,手指轻轻一捏就开了,苹果也特甜。”紫衣一边说一边给文韵捏核桃。

  “不用了,我自己来。今天夫人过生日,家里事多,你快去忙吧。”文韵温和地对紫衣说。

  “我也不忙,老爷说让我今天专门照顾您的。今天最忙的是老爷,下午还唱戏呢。”

  “唱戏?”文韵有些惊诧,“什么戏?”

  “《樊梨花征西》,是老爷从邻村请来的戏班子。”紫衣说。

  “是不是说的樊梨花与薛丁山在马上订亲,后来被薛丁山三休、三请的故事?”

  “应该是吧!我也没看过,不过,夫人很喜欢看呢!”

  “嗯,那应该唱得不错了。”

  初春的日头很短,文韵和紫衣闲聊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快晌午。

  老幺唢呐班吹完,就急匆匆地往别处赶场去了。

  林子涵让研墨把文韵请到了内院,笑着对文韵说:“真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多,照顾不周了。”

  文韵笑了笑,说:“林先生客气了!夫人今天过生日,我对咱们这里的习俗不懂,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您的忙”

  林子涵听了,笑着说:“你来我家是给我面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听说你笛子吹得好,很想听!对了,以后别喊我‘先生’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很像我小时侯丢失的一个妹妹……以后,我就喊你‘小妹’,你就喊我‘老哥’吧。”

  文韵笑着点了点头,喊了声“老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给夫人带来了几支江南的流行曲子。”

  林子涵听了,高兴地说:“那感情好,先谢谢小妹!外边太嘈,请小妹到堂屋,那里比较清净,夫人和家人都在那里。”

  林家的堂屋布置得很朴素雅致,墙壁上除了几幅字画,也没别的装饰。林家人见林子涵把文韵带了过来,都高兴地笑着打招呼。

  文韵含笑对大家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就取出笛子,缓缓地吹起了《姑苏行》等江南名曲。

  清幽的笛曲,婉雅中透着宁静和愉悦,仿佛看到了晨雾依稀、小桥流水的江南那诱人的画面。北国的山村,不如江南那样婉约,人们习惯在简单淳朴中豪放地抒发感情,蓦然听到如此清雅的笛音,顿感耳目一新。笛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热情奔放,宽厚中透出轻松、明快,圆润中透出亲切、舒泰,让人觉得韵味深长、流连忘返。

  因为下午要唱戏,林子涵把庆宴安排在了晚上。中午,林家简单地摆了几桌家宴,只招待远方的亲朋,文韵被林夫人邀到了内厅用餐。

  北方的早春,白天很短。

  吃过午饭,太阳已有些偏西了。林子涵叮嘱主事让戏早些开始,主事答应着忙着去张罗了。

  文韵闲着没事,就在西厢房帮林子涵整理灯谜,正整理着,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大声议论着什么。她侧耳一听,不由得笑了。原来,是村人在说“大辩论”的事情。

  “大辩论”,属于文字游戏,在学堂里,文韵见父亲常让学生们玩。今天,她听到人们的议论,感到特别的熟悉和亲切。

  “‘大辩论’?没听过。”有人不解地说。

  “哎呀,你个老土,‘大辩论’是书上说的名词,说白了,就是吵架。”

  “哈哈哈,你这家伙!吵架?谁不会?”

  “你会?这和一般的吵架不一样的,不能着说脏话,不许骂人,只允许摆事实讲道理。”

  “乖乖,还有这么多说头?”

  文韵听着院子里人们的议论,有些想笑。看来,这里和江南相比,民风要淳朴得多。

  “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是咋了?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也不落家,象匹野马似的。你还说不得,一说他就和你急。”

  “可不,你看村里的闺女们也不缠脚了,整天嘻嘻哈哈,走东家串西家的,还说什么要自由恋爱、婚姻自由,真是荒唐。”

  “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有什么办法呢?”

  “都是南方那什么民主惹出来的祸。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老辈子人流传下来的习惯,现在却要改,受不了。”

  “没有办法。现在这个社会,咱们也得学着改变观念,不能守着老黄历过日子了。”

  “是得改变观念!”一位身材修长的花白胡子老人缓缓地说,“现在这个社会,变化太快了,咱们再守着老黄历,是会闹笑话的。”

  “老李哥说得有理!前几天我家二小子从南方回来说那边现在都不叫老爷,而称先生呢。”

  “称先生?那多别扭啊!老爷就是老爷,先生就是先生。他们这样叫,不乱套了?”有人反问。

  “祖宗传下来的几千年的古训,难道也能改变?”旁边有几个在墙根儿晒太阳的老者听大家议论得热闹,也凑了过来问。

  “怎么不能变?只要是不合理的,都应该变!”有个小孩子扯着清脆的嗓子说。

  “变你娘个龟孙子!滚一边玩!”有个老者见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样子,有些生气,脱口骂了起来。

  “你怎么骂人呢?为老不尊!”那小孩子并不示弱,冲着先骂人的老者高声嚷到。

  “骂的就是你小子!大人们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话?”那老者见这小孩子愣头愣脑的样子,气得抡起了巴掌。

  “哎,把手放下!有理说理,怎么动手打人?”见这老者有些蛮横,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出来阻挡。

  “以前老佛爷说过‘祖宗之法不可变……’呢!你一个小孩子家的,逞什么能?”那老者见有人护这小孩子,很是窝火,就把戊戌变法中军机大臣刚毅的观点搬了出来。

  “哈哈……老佛爷那些人早过时了!你没听说过‘尚变者,天道也’,‘天变不足畏’的道理吗?”那小孩子一点也不示弱,摇头晃脑地背出了北宋杰出的政治家王安石推行变法时反击守旧派的观点。

  几个老者还没有弄明白那小孩子说的话,忽听正在外边玩耍的一群小孩子在高声嚷到:“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家听了,都是一楞。这是戊戌变法时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的观点,十多年过去了,当时轰动全国的戊戌变法给人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谭嗣同就义时的高喊,仿佛黎明的号角,启迪着沉睡的人们。

  那老者见小孩子们冲着他喊,气得脸色煞白。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懂规矩!该好好管教一下了!”老者身边有人煽风点火说。

  “老人是应该受到尊敬,但观点不对难道不应该反驳吗?”旁边那为小孩子说话的人听了,一边反问,一边劝慰,“咱们别争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看,竟然弄得吵起来了!晦气!”

  他正说着,却见那老并不理会,并且恼羞成怒、一蹦三尺高地冲着旁边站着的一群小孩子喊骂:“反了,反了!好,老子就是贼,你们来杀呀!”

  “老爷子,别生气,这是在闲聊,何必当真呢?”研墨本来在旁边看热闹,见老者真的生气了,就机灵地走过来劝解。

  “小墨水,你也是年轻人,咋就和他们不一样呢?好,好!这儿我也不呆了,让几个小年轻的辱骂,好没脸面!走,回家去!”

  见这老者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往外走,研墨急忙伸手拉住。

  “老爷子,您别走,今天是我家夫人的生日,戏一会儿就开始了,咱们先去看戏!”研墨说着,又回头冲大伙儿说,“老爷已经准备好了晚上的酒席,还等着你们看完戏去和他赛酒呢。”

  “好!看在林先生的面子上,我也不计较了!走,去看戏!”那老者见研墨给自己台阶下,也不再吵闹,到外边看戏去了。

  院子里的人一走,顿时清静了许多。

  文韵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现在这些小孩子,能说会道,真不得了!”紫衣看着窗外说。

  “这些小孩子,很不简单呢!”文韵说,“学会应变,适应环境,并且能很快接受新的道德观念,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

  “我觉得现在这个世道,无论是家里还是外边,做事必须学会变通,不能一根筋地走下去,否则,吃亏的是我们自己。”紫衣说。

  “是啊,现在这个社会,变化太快。要学会适应,也得帮着疏通家里人的思想,否则,一家人整天闹得不可开交,还怎么过日子呢?”文韵微笑着对紫衣说,“这就需要大家在相处的时候,多为对方着想。”

  “可是,老年人和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吗?”紫衣听了文韵的话,有些迷茫。

  “这个,不容易,肯定有隔阂,但只要真心、想办法,就可以。”

  “刚才我听他们说起什么真诚来着?真诚,是不是就应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紫衣有些不解地问。

  “不是。真诚,不是毫无保留,而是坦诚相待,是从心底感动他人并赢得他人的信任。”

  “是这样啊!我听先生常常念叨古人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虽然不很理解,但也知道一些,估计和这个真诚有些类似呢。”紫衣说。

  “是啊,将心比心!在很多事情上,做儿女的和父母的想法虽然不一样,有的甚至无法理解,但是,只要真诚,就能让人接受。所以,这就需要交流和宽容。这些,也是消除父母和子女之间隔阂的最起码心态和条件。有人说,现在这个社会的年轻人,是被父辈们娇惯宠坏的一代。这话,让人感到痛心!这是一代人的悲哀。我想,无论是做父母的,还是做儿女的,都希望日子越过越红火,不会希望还退回到刀耕火种的年代吧?社会在前进,人类在进步,人们的思想不应该原地踏步。做父母的不能因为孩子们不按父母的方式思维,就看不到孩子们的渴望与进步,而做子女的也不应该因父母和子女的观点不同,就否认父母的一片苦心。”文韵很有感触地说。

  “是啊!如果父母和子女具有同样的想法,如果做子女的比父母还保守,那,我们看到的只能是绝望和悲哀。”紫衣说。

  “是这样。老辈子人受传统道德的束缚很深,而现在这个社会,提倡民主和科学,所以,父母与子女之间所受的教育和观念差距很大。这不是说老祖先留下来的东西都要废弃,而是说里边有许多糟粕,与当今这个现实有许多不适合,有许多内容都是要求抛弃过时的道德观。所以,做父母的应该尽量去理解子女,去适应他们的思维方式,做他们的朋友,而不是要求子女象上一辈一样地一成不变的生活。”

  文韵和紫衣的闲谈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后晌。她们看了看窗外,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很多,渐渐地往山墙后边坠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景线,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不老的心态。”两个人正在闲聊,忽听得有人在窗外大发感慨。她们抬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研墨在窗外拿腔拿调地用学堂里的老夫子说话的语气,逗得文韵和紫衣都笑了。

  “你们怎么不去看戏?唱得很好呢。”研墨看着俩人安静的样子,有些惊奇。

  “我不太喜欢看戏,太吵。再说,他们用咱们这里的方言来唱,我也听不懂啊。”文韵笑着说。

  “我也不喜欢看。刚才在酒店帮了一会儿忙,老爷说,时候差不多了,让我回来喊大家去喝酒呢。紫衣姐,你和文姐姐也一起去吧,老爷特意吩咐过的。”研墨说着,冲她们顽皮地笑了笑,伸了一下舌头,先走了。

  花雨村的人爱喝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林子涵虽然是私塾先生,却也是村子里有名的大酒鬼。他见大家都来了,就告诉管事开酒席。

  “这么早就开酒席?”管事抬头看了看山谷里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林子涵。

  “开吧!”林子涵看旁边的陈年老酒坛子,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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