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远古回音 一
柏安一惊，抬头望去。
隧道的顶端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些浓厚的黑暗像是全部被挤到了头顶上方一般，就连如此明亮的光芒，都无法完全照清上端的穹顶。黑暗就仿佛有重量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光芒的上方。
不过即便是在阴影之中，仍旧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辆火车深深嵌在头顶之上。从下方望去，只见这东西十分细长，仿佛一条金属的长蛇。光芒落在它锈迹斑驳的外壳上，能看见车身的上半部分整个扭曲变形了，嵌进石壁之中，也不知是承受了多大的力量。
被光芒惊扰的黑泥纷纷朝着这东西爬去。而且看样子本来就有很多黑泥在车厢之中。许多干瘪的人脸从玻璃破碎的窗洞之后探出来，睁着空洞的双眼打量着下方。一些黑泥挂在车厢的外壁上，残缺的手脚扒着扭曲的外壳，陈旧的金属发出空寂的声响。
陌广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问道：“……那是什么？”
柏安愣愣地抬头看了良久，仿佛视线被看不见的力量吸住了一般移不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大概……是叫做火车的东西吧。”
“火车？那是什么？”
“以前听西……殿下提起过，好像是以前曾有过的一种交通工具。据说有种火车就是专门在地下行驶的。”
“这么说，这里真是‘前世’的遗迹？”
“应该没错。”
正说着，上面的火车像是承受了太多黑泥的重量，只见一截车厢忽然往下一坠，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下面的三人吓了一跳，连忙离开火车的下方。
“对了，你究竟是带我来这里看什么？”柏安问道。
“哦，对！”陌广一拍脑门，像是终于想了起来，“我们昨天沿着这条隧道往里探索了一段距离，虽然还不清楚能不能通往内城，不过目前看来通向外城是已经确定了。而且我们还在前面发现了一些英招的羽毛和足迹。只是没人知道周围这些奇怪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打算让你进来看一看。不过照你刚才这么说，这些东西应该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在这里，跟这次英招闯进内城的事情没什么关系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些遗迹很早以前就在这里了，只是一直没人发现。没想到却被利用来潜入王城。”柏安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能让我再往里看看么？”
“行。”陌广应道，“只要别走出这光照的范围就成。”
他话音刚落下，忽然，只听一声脆响，原本放在地上的提灯猛地炸裂。碎片四散飞开，灯油一下子洒出来，吓得他连忙往旁边一闪。
柏安也吓了一跳，一时间还不明白提灯怎么会忽然爆裂，下意识地盯着地上看。却见陌广朝他喊道：“……你想干什么？！”
柏安一愣，回头一看。刹那间，长着一双耗子眼睛的那人猛地掠过身旁。只见他身形敏捷矫健，瞬间冲到了陌广身前。
陌广一惊，抬手拔剑。
却还不等他出手，那人的右手便到了他颈间。之前没有注意，此刻才发现他的手竟是一种石膏一般毫无生气的雪白。他的五指好似小蛇一般扭曲变形，紧紧地缠住了陌广的脖子。
陌广顿时只觉颈间剧痛，好似颈骨都要被勒断了一般。他拼命地想要拔出腰间长剑，意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空白了一刹。
就这一瞬间，对方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卷轴，随即往半空一跃。只见卷轴从他指间展开，抛向半空中漂浮着的墨隐阁。
便见那古朴的柜子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两扇柜门猛地一关，随即整个柜身化作一缕墨烟，回到了卷轴之上。
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柏安只觉自己像是骤然失明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不远处传来陌广狼狈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的声音。
“……你怎么样？”茫然之中，他姑且这样问道。
陌广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句什么，想来暂时是说不出话来了。
忽然，柏安只觉身畔有脚步声经过。
在哪里？！他猛地转过身去。然而脚步声迅速地掠过身畔，消失不见了。不，并不是消失，而是被周围响起的那些黏稠的移动声给掩盖了下去。柏安像是想起了什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黑暗之中，许多干瘪扭曲的人脸浮现了出来。柏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
好多双这样的眼睛。
柏安倒吸一口冷气，又往后退了几步。可是后方也没有退路，这些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有没有办法对付它们？！”他朝着陌广那边问道。
“……快……走……”黑暗中传来了陌广从受伤的咽喉里挤出来的声音。
柏安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些黑泥移动的时候发出的那种黏稠的声响。这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动着，朝他逼近过来。他一边后退，一边拼命地在脑子里盘算着之前下来的那道绳梯的位置。
忽然，黑泥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这手也和寻常的手不同，既冰冷又黏稠，抓在他的手臂上，就像是死水里沉积的淤泥。柏安顿时寒毛直竖，连忙想要挣脱。然而那些黑泥中扭曲的肢体更多地扑了过来，纷纷抓在他身上。
柏安一阵恶寒，猛地朝着抓住他的东西挥拳打去。拳头砸在黑泥上，力道立刻就被消解化去。黑泥黏稠地缠住他的手臂，将他往里拽去。柏安奋力将这条手臂从黑泥中拔出，随即去解救另一条被抓住的手臂。
然而那些冰冷的手也像是蜡泥一般，柏安一用力就陷入其中，竟是无法将其牢牢抓住。他只觉自己的手指陷进腐烂的皮肉里，淤泥从指缝间滴落下来。黑泥漫过他的脚面，朝着他的身躯覆盖上来，像是打算将他整个吞噬。
柏安奋力地挣扎着，往后退去，忽然只觉脚下一空，一头栽落了下去。后背被重重地一撞，手肘不知磕到了什么东西上，痛得厉害。周围传来锈迹的味道。原来是摔到了中间的那条沟渠里，柏安连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却只觉黑泥从上方猛然砸落下来，将他拖倒在地。
黑泥上干瘪扭曲的人脸朝着他靠近过来，黏稠而又冰冷的淤泥滴落到他的脸上。柏安挣扎了几下，拔出剑来朝着身上的黑泥刺去。
长剑刺入黑泥之中，就像之前的拳头一样完全不起作用。反而是剑身被黏稠的黑泥紧紧地裹住，拔不出来了。柏安只觉黑泥涌动着，将长剑渐渐地吞噬了进去，进而朝着他的手涌来。他连忙松开了剑柄。
黑泥已经漫过了他的双腿，他就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完全挣扎不出。绝境之中，柏安忽然抬手，猛地朝着扭曲人脸的眼睛戳去。
一瞬间，他只觉手指深深陷进了淤泥之中。整只手都被浓稠的泥浆一样的东西包围着，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掌心正握着一个不大的东西，好似心脏一般搏动着。他忍住恶心用力往外一拽，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牵拉住眼珠的另一端，将它紧紧吸在黑泥之中。
黑泥顿时狂躁地涌动起来，黏稠的淤泥压过柏安的头顶，将他完全吞噬了进去。淤泥附着在他的脸上，一个劲往他的口鼻中钻。
柏安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眼球，拼命把它往外拽，竟硬是将眼珠从黑泥之中扯了出来。只见这眼珠泛着淡淡的幽光，背面生着尾巴一般的细长血脉。尾巴的末端有许多细小的分叉，根茎一样深深咬在黑泥之中。
刹那间，身上的黑泥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团团的淤泥像下雨一样落到他的身上。身上的重量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上方的黑泥就变成了薄薄的一片，毫无生气地飘落到了他的身上。摸上去就像是一张非常薄的皮。
柏安把头偏向一边，剧烈地呕吐起来。黑泥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像是塞满了整个胃。他简直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清洗一遍。
然而还不等他恢复过来，手中握着的那颗眼珠忽然像是被抓上岸的鱼一般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柏安一惊，赶紧用力将它握住，不让它挣脱。
却见那眼珠一端的尾巴忽然弯曲。尾巴末梢的那些细密分支看似纤弱，边缘竟然好似利刃，在柏安的手背上轻轻一划，就拉出了一条细长的血口来。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伤口，但是皮肤肯定是被割破了。柏安一下吃痛，手指不由得一松。
就在这瞬间，便见那眼珠灵巧从柏安的指缝间滑了出来。随即附在柏安手背的伤口上边，钻了进去。
柏安顿时大惊，连忙想把它抓住。然而就见一个小小的光团埋在他的皮肤之下，顺着他的手臂往着上端游去。柏安拼命用另一只手按在手臂上，想阻止这眼球钻进体内更深的地方。
忽然间，他的这条手臂却变成了之前那般的黑泥。黏稠的淤泥像是从他的皮肤之中滚滚涌出，不一会儿就完全淹没了他的手臂。而且不只是手臂，黑泥迅速地朝着他身躯的其他地方蔓延，很快就覆盖了他的半侧身躯。
柏安抬手往脸上一抓，只感觉黏稠的淤泥从指缝间滴落，哪里还有脸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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