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游影 一
得到消息的时候,柏安正跟着护卫总长在王城巡视。
此时天亮起来还不久,朝阳还没有来得及翻越高耸的城墙。只有微暖的浅金晨曦,越过墙头洒在平整的道路上,渗进石砖的缝隙里。春日的清晨总是清冷,微风带着清爽却又尖锐的凉意钻进护甲的空隙。
一行所有的护卫都像是感觉不到这刺人的凉意一样,笔直挺拔地行走着。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齐刷刷的脚步声,和护甲碰到佩剑的轻响。偶尔有轮值早班的侍女侍从急急忙忙地奔走而过,恭敬地退让到墙侧两畔,低垂眉目经过他们身旁。
这已经是晨起后的第二次巡视了。自从出事之后,整个内外城的戒备都严密了许多。
护卫总长的压力陡然增大了不少,连发际线都往后退了几毫米。连带着所有护卫都得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挥别记忆中美好的睡眠。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单手习惯性地按了按挂在腰际的佩剑剑柄,不由得又把脊梁挺得直了一些,思绪却一不小心飘到了在奔流的年华中被冲走的过去。
有一些音容笑貌,从记忆的深潭里翻了起来,仿佛还带着昨日般的热度。
如果说西琊总是让他怀疑自己的发际线一定是西琊上辈子的杀父仇人的话,那西煌就令人省心得简直可以治脱发。护卫总长每次回想起他都会觉得自己枯萎的发根得到了甘露的滋润。
……可惜长殿下,去世都已经三年了。
他眺望着苍蓝的天际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前方有两个人转过墙角朝着队列走来。
走在前面领路的那个,明显是这内城的护卫。另一个却不像是这内城的人。只见他长得活像只耗子一样,脸上一双豆子般的小黑眼睛。他看起来似乎是从未来过内城,一边憋不住用眼角偷偷打量着周围的飞檐画栋,一边有些紧张地跟随着前方那人急促的脚步,生怕一转角就跟丢了的样子。要是他知道这里还不过是内城的外围,最宏伟的几座宫殿从这里都看不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护卫总长停住了脚步。前面领路的那人凑上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护卫总长看了后面跟来的那人一眼。那人正偏头用耗子一样的小眼睛望着远处高耸的楼阁,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转回了头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护卫总长便点了点头,转过身把柏安从队列里叫了出来。
柏安默默不言地站到了那两人跟前。队列就像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丝毫不乱地继续沿着巡视的路线往前走去。一行人里,连一个好奇转头去看一下的都没有。又或许他们在不偏头的情况下尽量转过眼眸去看了,总之很快地,护卫们便消失在了转角之后。之前领人来的护卫也只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回自己的岗位去了。
一时间,宏大华美却又令人感觉有些空寂的院墙楼阁间,就只剩下了这面对面站着的两人。
不过柏安知道,在那些被伸出的飞檐、浮雕起伏的围栏遮挡住的地方,从下方望不见的视线死角里,也站着雕塑一般静默的护卫,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方。
护卫带来的那人有些局促地朝柏安笑了笑,道:“我们今天早上发现了一些东西,能不能请您过去看一下?”
柏安一惊:“这么快就找到了?”
昨天他根据荒老头的话在王城附近的那座小山的山麓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他休息时间不多,很快又要回内城巡逻,所以便把此事告知了正负责搜索外城的启命司。
“您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晨风飘忽地经过了檐下。阁楼栏杆上一排镂空的精美琉璃柱像是忽然被惊醒一样,发出了此起彼伏的一片清越的声响,仿佛云端鸣曲一样,摇摇曳曳轻飘飘地拂过了耳畔。那清响正好混在眼前这人的言语声后面,这人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可是琉璃柱的清鸣却又不足以盖过他的声音,他一下子闭嘴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在清鸣声中说完了话。随即便无所适从地抓了抓脖子,有些坐立不安似的。
柏安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说,实际上那玩意也只有头一两次听的时候会觉得分外天籁,次数一多就会觉得烦了。再加上那侧栏杆又是在风口上,一天到晚有事没事都响两声,在内城待久了的人基本都嫌那玩意太吵,每年都有人提议干脆把它们拆了。他轻轻咳了两声,把又开始忍不住扭头去打量周围的对方那一不小心就会游走出去的注意力又召回了自己身上:”这么说你是来带我过去的吧?”
“……啊!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对方一愣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马车已经在外面给您备好了。”
柏安问清楚了是哪道城门,便领着对方出了内城。只见城门口果然停着一辆不大的马车。上了车,对方给车夫吩咐了一句,马车便摇摇晃晃地驶了出去。
走了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柏安探头一望,只见马车到了一条偏僻小道的尽头,剩下的只有供人步行的小径了。周围郁郁葱葱全是树,只是没有古林中的树生得那般放肆张扬,密接合缝地连天空都露不出一个角来。
柏安认识这个地方。不等同行的那人带路,他便跳下了马车,沿着小径朝树林里走去。身后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是同行的那人匆匆跟了上来。路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有一些人已经到了,看样子都是启命司的人。
之前柏安发现的那段阶梯的遗址被完全挖了出来,不过其下的确是完全被山石泥土掩埋了,并没有去处。然而就在阶梯的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坑洞。这坑洞入口并不十分大,感觉却深不见底的模样。
柏安朝那边走去,启命司抽调过来负责这处的队长陌广是个清朗疏狂的人,头发常年维持在一种让人觉得一个月前就该去修理一下了的随性状态。左边嘴角有一道多年前留下的伤疤,导致他笑的时候嘴巴一直往右偏。本来挺端正的五官,平白多了一分邪性。陌广看见他,便招呼道:“哟,又见面了。”
“现在内城并没有太多事,护卫总长准我过来看看。”
“你昨天有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不寻常的东西?柏安觉得有些诧异:“没有,我知道的情况昨天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怎么了?”
对方从属下手中接过一盏提灯,转身下到坑洞里:“下来看看你就明白了。”
柏安一头雾水,跟着钻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映照出周围的环境。只见坑洞刚开始的地方,两壁土壤还比较湿润,有的地方能清楚看见露出来的草根,明显是新挖开的。踩上去很松,土块在体重的压力下窸窸窣窣往下滚落,让人有些提心吊胆。
然而往下走了一截,这种迹象就开始消失了。四周开始出现一些建筑残骸一般的碎片,棱角尖锐地胡乱插在土里。原本的坑洞如同一条管道,尽头处下方的空间陡然变大,提灯的光芒已经完全无法照亮四周,只能徒劳地在半空中扩散成一个圆。
有一道结实的绳梯从上方固定下来,垂落进望不见底的黑暗里。
陌广一手抓住绳子,一手拎着提灯,踏着绳梯往黑暗深藏的洞穴钻去。柏安站在孔洞边缘探头往里一看,只见化不开的浓稠黑暗中,只有提灯照射出的一团昏黄的光晕,随着绳子来回晃荡,慢慢地朝着黑暗深处降了下去。
起初的地方能够看到提灯的光晕在周围映照出粗糙的土壁,然而随即很快便连石壁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摇摇晃晃的光晕,仿佛飘摇无依的萤火,游荡在黑暗无尽的虚空里。
忽然,只见提灯停止了下降。随即,便见拎着提灯的那只手扬了起来,仿佛是招手一般,朝他挥了挥。提灯随着手臂的动作左右摇晃着,金属的关节不堪重负一般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尖锐声响。
柏安朝下面应了一声,抓住绳梯,钻进了孔洞里。
开始的地方的确就如之前透过摇曳光晕隐约看到的那样比较狭窄,用手可以摸到粗糙紧实的土壁,虽然似乎经过加固,但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是仓促挖出的一条方便进出的通道。
这样的通道持续了一段,忽然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就像是穿过这条通道钻到了无光的虚空里一样,土壁也好山石也好,忽然间身边可以触碰到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绳子带着柏安在半空无所依托地摇荡着,黑暗仿佛永无尽头一般地朝着四面八方延展了出去。
柏安小心翼翼地抓住绳子往下降去,一时间他像是悬在这世界中唯一的活物,连下方究竟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都值得怀疑起来。仿佛连下方那团光晕都变成了迷惑人眼的幻觉,陌广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有些扭曲,看久了好像不再是他本人一样。
柏安被这诡异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往下行去。到了绳梯的尽头离地面还有半米的距离,他松手往下一跳,落在了洞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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