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三魂 二
迷迭吃了一惊。
还来不及反应，那飘渺如烟雾一般的东西就已经来到了跟前。只见它毫无退避的意思，径直迎面扑来。
迷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东西越过她向后飞去。她转头望去，却看见它好像是迎面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一样，忽然在半空停了下来。
迷迭一愣。那东西好像也愣了愣，随即又在四周盘旋游曳起来。
迷迭低头看去，只见山主之前画出的圆在山岩上格外醒目地显现着。看来那东西似乎不能飞出这个圆的范围。
夜色中，泛着微光的奇异生灵浮游生物一般地漂浮着，在周围盘旋了好几遍。在确定没有出口之后，它忽然又朝着落灵那边飞去。落灵有些紧张地往后一退，摆出了警戒的姿态。那东西无声地漂浮在她面前的半空中，扬起身上那些柔韧纤细的丝线，向着她的身上伸去。落灵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毫无阻碍地从丝线中穿了过去。她诧异地又试了几回，结果还是一样。那东西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动作一样，仍旧将那些柔软的丝线向她身躯，轻轻地触碰在她的皮肤上。
忽然，它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随即放弃了落灵，朝其他人的方向飞去。因为它飘渺无形，所有似乎也完全无法伤害，所有人都只得任由它伸出丝线般的触手触碰自己。然而似乎所有人都不合它的心意，最终它只得放弃，又开始回到空中盘旋起来。
这是当然，因为其他人的身躯里都与它一样的灵魂存在，它不可能占为己有。
不过还不等一行人弄明白这奇怪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新的变化忽然又发生了。
只见从西琊的头颅之中，忽然开始飞出许多的光点。这些光点看上去也像是活物，看上去似鸟非鸟，光泽潋滟地扑过眼前。视线紧追着望去，只见这些色彩斑斓的亮点，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醒目。那光彩不像是寻常鸟儿的羽毛，倒更像是变幻的各色柔光中闪烁的晶石，带着几分剔透，望去一片光影陆离。
越来越多的这种明亮光点正从西琊的额头之下源源不断地飞出，蜂拥着漫进空气里。黑夜中这些光点过于炫目，反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形状，总感觉边缘都像是氤氲着一层光晕一样。只知道生着翅膀，在黑夜里扑哧扑哧地拍动，响成一片潮水般的声浪。一时间像是气势汹汹的炫目光沙，扑面而来，充斥了整个空间。眼前全是闪动着翅膀四处乱飞的亮点，化作无尽的幻变流光，遮蔽了视线。霎时间竟然连咫尺之外的人都无法望见。
站在山巅的几人只觉这些东西虽然光怪明丽，行为方式却是和成群的蜜蜂蝗虫差不多，直冲冲地就迎面扑了上来，吓得赶紧抬起手臂挡住头颈。
然而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实际上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几人的身躯对这些光点来说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它们径直地冲进皮肉，穿过手臂穿过脑髓穿过脊椎，又透过后背飞了出来，在半空聚成一股光彩潋滟的洪流，猛然向着别处涌去。
就在光点涌入体内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就像是猛然间被压缩了好几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些光点穿透身躯的刹那，无数的情绪就像是被浓缩在一起，强行灌进身体里，与本来的意识冲撞起来。虽然一下子无法体会这些外来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却本能地觉得身体就好像要炸开了一样，又仿佛沉重得骨骼支撑不住自身的身躯。几人一时间都像是承受不住，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光影扑动的缝隙间，却可以瞥见无数光点在扑到地上那个圆的上方时，如同之前那东西一样遇上了无形的壁障。只见它们气势汹汹地冲去，随即猛地撞在壁障上，竟然瞬间像软泥一样散了形，撞成了一滩，光斑似的浮在半空。随即又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的瞬间，散开化作烟雾，隐约浮起无数飞鸟虫鱼、人市重重、山川望海的幻景，很快地淡淡飘散进空气里。
然而它们只是消散成肉眼看不见的微尘，却并没有消失。迷迭按着自己钝痛的心口，感觉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闷重起来，像是有大量无法解读的密语，无所适从地游荡在空气里。眼与耳无法接受到它们的讯息，它们便透过毛孔直接渗透进身体。
这是西琊体内的另一部分灵魂。它们寄生在头颅之中，驱使生灵产生情感与思维。同时，记忆也与这部分灵魂密不可分。
就在这时，忽然间四下纷飞的光点又开始骚动起来。它们就好似受惊的鸟雀或者飞虫，惊惶不安地彼此推挤着往上飞去，纷纷挤在了上方那无形的穹顶之下。看上去就好像忌讳着西琊体内的什么一样。一时间视野倒是开阔起来，西琊的身躯又出现在了眼前。
一个半透明的东西，从西琊的胸口缓缓爬了出来。
它起先只是慢慢地伸出了一截，像一支半透明的莲藕。众人愣了一愣，才注意到尖端那短小得有些异样的五指。那竟好像是一只有些奇怪的，幼儿的手臂。
紧接着，头和身躯还有其他几肢，也慢慢从西琊的胸前钻了出来。
只见一个没有面目的半透明婴孩，无声地伏在了西琊身上。它的两边锁骨下方各有一个洞，从那洞口却完全看不到血肉，好像洞口内侧也有皮肤包裹。两条锁链分别穿过这两个洞，另一头连向西琊身躯的同一部位，隐没进身体深处。它缓慢地踏过西琊的身躯向前爬去，那锁链随着婴孩的动作不断颤动，在夜空里发出让人心颤的冰冷铿锵声来。
这便是西琊的主魂，它是驱动身体运转的力量的主要来源。必须要有主魂，生灵才能活着。在此之上，才有了另外两部分的灵魂。不过，这三部分灵魂也是一个整体。任何一方的问题都会影响到另外两方，甚至最终造成灵魂的散去。
“够了。”那人忽然说道，“主魂都出来了，再不住手就过头了。”
“放心。锁链不断，主魂是散不了的。”山主说着，走上前去，伸出手掌轻轻一拨其中一条锁链。锁链好似无物一般透过了他的掌心。
这两条锁链，分别联系着之前出现的两部分灵魂。如果前者的锁链断裂，身躯就会失去知觉与行动力，几乎很快都会死去。如果后者的锁链断裂，生灵就会失去情感与思维，往往也会因为无法判断危险而死去。通常情况下，身体死亡时，两条锁链便会自动断裂，这三部分灵魂便会离开身体。而在特殊情况下，当身体还活着的时候如果外力引起两条锁链的断裂，主魂也会离开身体，肉体则会随之死亡。
直到听见那人提起主魂，迷迭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眼前看见的是什么。
不过山主看来意不在主魂，只见他忽然伸出左手，向身畔飞过的一抹光点抓去。那光点恍若飞鸟，惊惶地拼命拍打着翅膀，猛地冲进了山主的掌心。
然而却没有再见到它穿出手背飞出来。
它就这样在山主的手中细沙一般地散开，随即化作更细小的微尘，消失在了视野中。
山主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抬起一只手的姿势，忽然说道：“你们都出去。”
不过此时倒也不必他说，本来执火神山来的那几人在这里就已经待不住了。只见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平台之外走去，挣扎着逃出这方过于沉重的空气。
银发灰眸的那人沉默了一下，也转身走了出去。
迷迭只觉一离开最高处的山岩，山风猛然便迎面吹了过来。待在那平台上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风势是什么时候变弱的。此时一出来，才猛然惊觉山风清新冷冽，让人鼻腔咽喉一阵刺痛。被这风一扫，整个人感觉像是猛然清醒了过来，方才的闷重感都随风飘落进夜晚的悬崖。
几人默默无言地站在山顶平台下方不远的山坡上，眺望向黑暗中寥莫的远天。
在他们身后，斑斓流转的光点兀自翻飞着，看久了似乎会令人晕眩。远远望去，就好像天地之所以变暗，是因为有谁把白日里的光彩，都偷到了这方山顶来。
念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沿着似乎永无尽头的通道，往前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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