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手
通往休息室的甬道昏暗狭长，徐韫靠在大厅与甬道交口处的墙上，等着人出来。
三四分钟过去，一道宽阔歪斜的影子从甬道尽头走出来，慢吞吞的。
那是两个人黏在一块儿才形成的影子。
影子靠近，距离徐韫两步时停住。
“徐韫？”
声音清朗温和，听得徐韫一阵舒适。
徐韫从墙上起身，“嗯”了一声，走出阴影站在光里，转身面朝来人。
摇晃的灯光频繁扫过出口处，扫过两个对望的男人的侧脸。
周燕支的个子很高，即便被醉酒的人压的略歪着上身，但依旧不失优雅。
有棱有角的轮廓、线条精致的五官与华丽的交错的灯光碰撞，一转头，一侧目，都是一幅构图精美、色彩高雅的画。
他有着非常好看的眉毛和嘴唇，眼窝偏深，眼睛黑而亮，认真注视人时很温柔，给人一种极度舒适的感觉。他的五官不论是一个一个的拆开看，还是组合到一起看都是美的，可以拿来与石膏雕塑媲美。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他像一颗鲜活诱人的鱼饵，蓦然被投入各色大型食肉鱼类聚集的捕食区；来自昏暗处，明亮处，灯光交汇处的，各种猎奇的窥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或快或慢地投到这个肥美的诱饵身上。
徐韫打量完人，才问：“周燕支？”
“是，麻烦你了，我现在带他回家。”周燕支看着他说，礼貌却疏离，“请问，他的帐结了吗？”
“结过了，不过，他身上的东西……”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徐韫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郑文哲，郑文哲朝他笑着挤了一下眼。
“我检查过了，都没了。”周燕支把滑下去的人朝上提了提，眼睛依次从对面两个男人身上扫过，看样子关系很亲密。他问：“可以调监控吗？”
徐韫皱眉错开半步，又靠回墙上。
“当然可以。”郑文哲上前一步，“不过我建议你先把人带回去，酒醒了，如果有问题随时来找我。”他说着，递上手指间夹着的名片。
郑文哲递名片的姿势并不友好，挑衅意味十足。
徐韫无声讥笑，然后转头看周燕支。周燕支表情不变，单手揽着醉鬼的腰，松开抓着绕过脖子的胳膊，伸手要去拿郑文哲手上的名片。
手指将要碰到名片时，郑文哲夹着名片的手忽地朝上一挑，似笑非笑地说：“给点小建议。”
周燕支收回手，看着郑文哲，等他的下文。
“看好你的人，这次是徐韫碰到了，从别人手里要了回来，如果有下次……相信我，很少有人主动去管这种事。”郑文哲毫不客气地说。他话刚说完，手上的名片突然被拿走。
徐韫本就站在郑文哲跟周燕支中间，他拿走名片，转手便塞进了周燕支垂着的手里。
周燕支偏头看他，莞尔一笑，“谢谢。”
徐韫没说话。周燕支带着人从他和郑文哲身边走了出去。
“废话真多。”徐韫从郑文哲身边经过时说。
“我现在就是棵柠檬。”郑文哲转身跟在他身后，自嘲地说。
徐韫没回头，也没接郑文哲的话。余光瞥见有人拦住了周燕支的路。
“哥哥，能请你喝杯酒吗~”
“不用，谢谢，麻烦让让。”周燕支不疾不徐地说。
“干嘛这么着急走，你朋友醉了？我开车了，我送你们……”
“麻烦让让。”周燕支的声音冷了下来。
拦路的人讪讪让开。往外走的途中，周燕支又被拦了一回，才顺利消失在出入口。
郑文哲停在徐韫身后，贴的有些近，声音低沉且暧昧地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与其说他在感叹，不如说他在提醒徐韫。
徐韫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郑文哲的声音像滑腻冰凉的蛇，从尾椎骨一路爬到后脑勺的发际线，所过之处长出一片冒着凉汗的细栗。
郑文哲的视线从出入口收回，落回身前徐韫的侧脸上。饶是徐韫再讨厌他的无孔不入，徐韫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说对了，那个人，跟他跟徐韫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极大可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但也极大可能不混圈子——看那一身质地不俗的优雅就知道了。
再看徐韫。他认识徐韫三年了，徐韫身上自有一种区别于这间店里所有人的“险峻与孤高”，眉眼却给人风流的感觉，比起走的那个，徐韫更接近这个圈子，离他更近些，虽然从来不曾走下高山看一眼他。
——
生物钟叫醒了周燕支。睁开眼，入目是米色的沙发靠枕。
在沙发上睡了一宿？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宋舟又吐又哭，闹到一点多。他大概是太累了，本想坐会儿结果睡着了。周燕支撑着沙发坐起身，正巧，客卧的门从里面打开，宋舟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走了出来。
“周哥。”宋舟羞愧地叫了一声，双脚并拢站在客卧门前，两只手搅在一起，垂着脑袋。
“过来。”周燕支说。
宋舟乖乖地坐到周燕支对面，依旧垂着头。
“记得怎么回来的吗？”周燕支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系上了衬衫上的第二颗扣子，然后大手张开，五指插|进头发里，将睡乱的头发向后梳了一把。
“不，不记得了。”宋舟眨巴着大眼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即便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却不显凌乱邋遢，工整干净地可以直接去公司上班。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特别是身边没有朋友的情况下。”周燕支点到即止，“你身上的东西，除了一套衣服，其它都不见了，一会儿我陪你去酒吧调监控。”
“啊……”宋舟茫然抬头，眼神里是不敢置信，但转瞬又变成了恼怒和自责，他沉默几秒，“我自己去吧周哥，你还得去上班……”
周燕支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舟。
宋舟没能把话说完，他低下头，嗫嚅一会儿，“是韩霆，他，我不知道，我可能打给他了，应该是他，对不起周哥，我……要不，我们，分手吧。”
周燕支等宋舟说完才收回盯着他的目光，宋舟的话没激起丝毫波澜，确切的说，他早预见到了。
“确定？”他问。
“嗯。”宋舟鼓起勇气抬头看周燕支，他眼底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不过那一丝异样眨眼便消失了。面前的男人的神色从没变过，从来没因他突兀的“告白”和莫名其妙的“分手”而有丝毫惊喜与愤怒。
“我不想再麻烦你了周哥。”宋舟接着说，“你帮我够多了。韩霆，我保证不会再跟他纠缠。”
“那是你的事。”周燕支说，“想好了？”
“想好了。谢谢你周哥，这段时间你也没少被韩霆纠缠吧，我知道他，他……”
“没关系。”既然当初答应帮宋舟，就已经预见到了韩霆是个大麻烦，“以后有事，都可以第一时间打给我，别自己闷着。”
“嗯，哥……谢谢你。”眼泪从眼眶滚出来，宋舟站起身，拿出全身勇气走到周燕支面前，“我能抱你吗？”
周燕支起身，张开双臂，宋舟几乎是扑进他怀里，两条胳膊顺势抱紧了他。周燕支扎煞着胳膊很久，因为不知道放哪里。
开始，宋舟只是无声哽咽，后来，便决堤似的哭得不能自已。
周燕支的手终于落下，落在宋舟的背上，不太熟练地轻轻拍着。他并不会安慰人，这种情况，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
宿醉加上大清早哭了一通，宋舟整张脸都肿了。吃早饭时，脸埋进粥碗里，根本不敢看对面的他。周燕支无奈叹气，问：“打算住宿舍还是公寓。”
宋舟上大学时，宋妈妈在大学旁边买了一栋公寓送儿子。本来是个十分温馨的地方，但因为韩霆，大二以后，那栋公寓宋舟很少去了。
“先住公寓吧，等开学了再回学校。”宋舟埋头喝粥，瓮声说，“周哥，我能把猫放这儿吗？”
“可以，只是，我不太会照顾它，待会儿你把注意事项详细地写下来，”周燕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它好像不怎么喜欢我。”那胖猫从来没找过他，平时在家里遇见他都绕着他走。
“蓝胖怕生，而且你从来没喂过它……”宋舟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抬眼瞄了一眼对面的人，又飞快垂下眼，“你多喂喂它，它会喜欢你。”周燕支很少在这些事上费心思。
“好。”周燕支应下，“不用着急搬，先把酒吧的事情解决了。周六我跟你一起搬。”
周燕支嘱咐完宋舟回主卧洗了个澡，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阳光漫过窗边在穿衣镜上洒下一片光幕，折射的光打进眼底，周燕支眯了下眼，乍然明亮后是短暂的黑暗。突然间，眼前闪过那条狭窄甬道出口的侧影——沁在黑暗中的人，铜塑一般走出来，身后是灯光绚烂的欢乐场，面朝他的脸上的神色却是冷静而犀利的。
周燕支垂眸看了眼系错的结，盯了两秒才解开重新系。
……是不是该请一顿饭，表示感谢。
打理妥当，周燕支从主卧出来，余光瞥见阳台门口蹲着个人。是宋舟。宋舟正拿着鱼干喂猫，蓝胖蹲在宋舟对面，眯眼嚼着鱼干，瞥见有人看它，随即斜睨了一眼看它的人。
周燕支觉得自己被猫瞪了。说实话，那胖猫可比宋舟有气势多了。奈何主人不随猫，总被欺负。
“周哥再见。”宋舟蹲在一片晨光里，回过头时，巧克力色的头发变得很浅，配上乖巧的笑和瓷白的皮肤，像个漂亮的娃娃。
“再见。”周燕支朝他笑笑，转身朝玄关走。
门打开关上，宋舟抱着膝盖坐在阳光里，面朝客厅，眼睛始终盯着玄关，半晌后他喃喃地说：“蓝胖，我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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