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追悔

　　

　　夜华负手站在南天门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九重天之外，是看不见的四海八荒。哪怕他身为天地共主，拥有上神阶品，可毕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他想看的东西。

　　极目所见，全是茫茫的云海。五彩的云霞翻翻滚滚，遮住了四海风光，也掩没了八荒胜景。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在眺望什么。即使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也知道，现在的四海八荒是怎样一副新兴向荣海晏河清的盛世太平。

　　经过两万年的朝乾夕惕宵衣旰食，他已经在四海八荒建立了绝对的权威。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都敬重他，爱戴他，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就连曾经最不安分的魔族和异族，也要俯伏在他的龙座下，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不仅是凡间男儿的梦想，也是天界男神的目标。

　　他是这天上地下的共主，掌握着所有人和神的命运；他拥有这四海八荒各部族献上的美人儿，环肥燕瘦，各具风情。

　　无论谁到了他这个位置，都已经再无所求。可是，为什么他却如此空虚？

　　与得到的东西比起来，难道真的是失去才显得珍贵？

　　这么庞大的后宫，姹紫嫣红，风情万种。可是，最珍贵的那一株，却再也不属于自己。

　　那种遗憾，经过了两万年的时间，越发地深沉、明显，噬心刻骨，无药可解。

　　“你若敢负了我......”

　　这两万年来，再也没有人敢说这么一句话。他是天君，雷霆雨露都被视为恩泽，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地跪在他脚下，只敢顺从，只有顺从。

　　他曾经因她的不顺从而耿耿于怀。可威加四海两万年，他才知道，那份不顺从，是多么率真可爱，是多么难能可贵！

　　可他再也找不到那份“不顺从”！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沉稳，现在想来，还是太年青。

　　他以为，自己造出来那个素素，就是自己心中完美的爱人。可时间证明，能够一眼就吸引他的那个人，在这四海八荒，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可以替代。

　　结魄灯可以造出一缕相似的气息，也可以造出一缕完美的魂魄，却终究不是那个鲜活的她！

　　那份自然的灵动，那颗执着的真心，那抹傲然的笑容，还有那副决绝的神情，只有她才有，只有她能有！

　　一万年的时间，他承受着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他曾经亲手加诸于她的挖眼之痛，痛得他脑浆都快要爆裂开。那一万年夜夜不停的亲身体会，他终于能够正视，那样的伤害，无论是谁，无论理由有多动人，都不值得被原谅。

　　可是她原谅了他。

　　她最受不得拘束。青丘一向是无为而治崇尚自然解放天性，可是她在天宫忍受了六百年。

　　六百年的时间，只要他一提，她便妥协。即便是乐胥插手她宫里的事，只要不太过分，她都默默地退让。

　　她本无须退让，可她却一直在退让。

　　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墨渊。墨渊对她言传身教两万年，墨渊为她挡了飞升上仙的天劫，墨渊为了她与瑶光决战苍梧之巅，墨渊为了她救醒了自己。她用七万的时间等墨渊醒来，她不惜取心头血保墨渊的仙体，甚至不惜剖心为墨渊炼制丹药。

　　可是，那一天，墨渊凯旋归来，为了她不碍事，他叫她不去，她便真的称了病。

　　时隔两万年，他再回头思量，那是她对自己最深沉的爱恋。她给了他最真诚的笑容，也为他流过最伤情的眼泪；她为他受过世间最大的委曲，她也给了他世间最深沉的包容。

　　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一直都知道，只有她，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色彩。他曾失去过她，失去她的那三百年，是多么黑暗的三百年！

　　可是她又回到了他身边。也许正因为那失而复得太容易，她的原谅太轻易，才让他忘了初心，忘了她是多么决绝！

　　剜心之痛并不剧烈，却丝丝缕缕连绵不绝。那是用世间最钝的刀慢慢地磨，将满腔的爱，磨成粉，将一颗火热的心，磨成灰。

　　他终于明白，她临走，连杀他的心也没有了，连骂他一句也不肯，是经历了怎样的失望。

　　那样的失望与决绝，即便要永别，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春蚕未死丝已尽，蜡炬未尽泪已干。

　　是自己，一步一步，将她推开，推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那个人，也爱她，却爱得隐忍，爱得深沉。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幸福。甚至不让她知道。

　　那个人，从来都没有与自己为敌的心思。如果自己能一直让她幸福，那个人，将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屏障，最忠诚的守护。

　　是自己亲手毁了这屏障和守护！

　　他当时只是害怕，那样的爱太无私，太伟大。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

　　所以他想将它扼杀在她不知情的摇篮。

　　可是他忘了，她的包容是有底线的，那个人的容忍也是有底线的。她的底线是伤害那个人，那个人的底线是伤害她。

　　可他，恰恰两者都做了！

　　当时以为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的劫。自己给自己设了一个劫，然后，终身追悔，万劫不复！

　　两万年的思索，他终于明白，这四海八荒最尊崇的地位，最炙手可热的权势，是那个人弃如敝履的东西。他得到了别人不要的东西，却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他曾经拥有最好的兄长和最爱的妻子，可最终他一无所有！

　　世间还有什么，比曾经拥有，又亲手推走更让人追悔莫及？

　　可再深的悔恨也不能挽回曾经的时光。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即使他贵为天地共主，也不能让这时光倒流！

　　就像南天门外的云彩，那怕日日翻滚，那怕有着一样的颜色，可今天的云彩，终究不是昨日的云霞！

　　这至高无上的九重天，这俯瞰天地的南天门，终于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么寒冷，这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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