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见血

　　顾锦自花街出来，和陈武一路往家去，陈武一番惊讶后便嘀嘀咕咕个没完。

　　“顾娘子，您怎么在那种地方还有熟人啊？”

　　她已经快抓狂了，“这个问题你都问一路了，”她咬牙吼道，“我第一百八十遍回答你，就是她来我家书坊买书认识的啊！”

　　“真的？”陈武不信，“您骗我呢吧，瞧瞧她看您那眼神，像只是普通顾客看老板的眼神吗，那跟饿了好几天的人突然看见肉包子似的狂热，您当我瞎吗？”

　　他拉了拉顾锦的衣袖，往两旁瞅瞅见没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道：“顾娘子您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笑话您的。”

　　顾锦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真是想暴揍他一顿的心都有。说实话不信，又偏要逮着问不停是几个意思啊！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狂躁，看向陈武，扯出一笑：“想知道啊。”

　　陈武一看有戏，忙不慌点头，还主动把耳朵凑上去。

　　顾锦笑的温柔极了，见他一脸希冀的拉长耳朵，忽然画风一转，快速拧住面前的耳朵，狰狞道：“一百八十遍好言好语不听，是不是非要我动粗才学乖啊。”

　　“哎哟，疼疼疼”陈武一面喊道，一面想把耳朵扯出来，可是一用力更疼了，只好用双手小心去够自己被揪的地方，嘴里不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问了，放手，放手，疼…”

　　“真的不问了？能消停了？”顾锦再次确认。

　　陈武忙不慌点头。

　　见他还算老实，顾锦哼了一声放下手，自顾继续往前，可算是清净了。

　　陈武一面揉着自己被揪的泛红的耳朵，一面委委屈屈跟在后面。

　　……跟着这种暴力的东家，以后可怎么好啊。

　　刚到榆树街口，迎面撞上慌慌张张往外的郑悦，顾锦揽住她一笑：“你干嘛呢，慌慌张张也不看人。”

　　郑悦一听她声音，抬眼一瞧，慌忙道：“顾姐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也顾不得她的满面疑惑，郑悦拉着她的手着急想要往别处走：“顾姐姐你现在不能回去，书坊有人闹事呢，我哥在那，他让我找你，你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回去，顾姐姐——”郑悦望着那个急冲冲往街内冲的人影焦急喊道。

　　她哎了一声跺跺脚也急忙追去了。

　　闹事啊？！

　　陈武撸袖子左看右看，最后在榆树下捡了一根三指粗的木棍，掂量一下急忙跟着冲去。

　　“兄弟们，给我砸！”书坊内一声呼喝，立即有人将书架上的书撕扯乱扔。铺子里瞬时乱成一团。

　　“住手，你们住手！”忠伯冲上前去，想要护住还没被掀翻的书架。

　　“老东西，滚一边去！”结实的大汉只单臂一抡，忠伯便被掀翻在地，头撞在一旁倒地的书架上，立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

　　“忠伯！”宝丫又焦急又担忧大声呼喊，往前急走两步，无奈怀中抱有晖宝，又不敢贸然上前，晖宝躲在宝丫怀里神情惊惧不已。

　　忠伯急忙冲她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动了动身，只觉脑袋晕眩，一时竟站不起来。

　　这帮人凶神恶煞前来，话也不多说一句就开砸，他都没弄明白为什么。

　　“老东西，碍手碍脚的！”又有人踢了忠伯一脚。

　　“住手，你们这群混蛋！”宝丫在旁厉声大喊，晖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小孩哭腔里愤怒而害怕，哭声霎时响彻了整个书坊。

　　有人注意到这还站着两个完好的人，怪笑一声：“上头说过，一个都不能放过！”

　　宝丫看着狞笑着向自己走来的粗壮大汉，惊惧的一步步后退，那人已经举起了木棍。

　　“住手！”原玉听见动静，从作坊出来，看见这一幕，目呲欲裂，急忙扑上前将那汉子使劲一推，棍子险险擦过宝丫面庞，落在一旁柜台上。

　　他将宝丫和晖宝拦在身后，喝道：“光天化日，你们这群王八蛋想干嘛，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那人似是听见笑话般嘿嘿一笑，也不解释什么，“原来这还有一个啊！”

　　他看一眼原玉出来那道门，点头道：“也好，收拾了外面再去里面。”

　　“动作快点，待会把官差招来了！”有人喝道。

　　面前的汉子也不再啰嗦，再次举起手中木棍，呼啸着挥去。

　　“当”木棍砸在了刀上。

　　“郑镖师！”宝丫看着来人，欣喜喊道。

　　郑乐肃着面容点了点头，略略打量一下才微放心，他举着刀跟面前的汉子格斗起来，最后将他一脚踢开，喝道：“他娘的哪来的王八蛋，敢来这撒野！”

　　他远远看见一群人凶神恶煞往顾家书坊而去，料到要出事，今日一大早看见顾娘子出门，才忙吩咐了妹妹去寻，自己只是回家拿刀的一会儿工夫，就闹成了这样，幸好来得及时。

　　“忠伯，你没事吧！”张家大哥也来了，一把挥开还欲再踢的汉子，将他掀翻在地，才急忙扶起忠伯，焦灼询问。

　　他只是错眼拿生铁的工夫，这边就乱成了一团，将忠伯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见忠伯冲他摆手，才微吐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时。

　　张大哥神情戒备的扶着忠伯退到了郑乐这边。

　　“这边有个厉害的，快，先把他解决了！”这边人挥手呼道，屋内的八个大汉全部举着刀棍向这边靠拢。

　　郑乐和张大哥分两边护着身后的人，神情戒备的看着面前八个壮汉。

　　大战一触即发。

　　张家众人和方氏在门外焦灼的看着这一幕，无奈事前得到叮嘱，万不能上前添乱，郑乐怀有武艺尚可自保，张家大哥常年打铁，也是力大非常，有一争之势。

　　可是…可是这些人有刀啊，刀剑无眼，伤着了可怎么好。

　　顾锦一口气跑到书坊外，门前除了郑家和张家人倒是没人敢围观，大家都站的远远地，缩头缩脚瞧着门内的一幕，书坊里已经一片狼藉，八个大汉正围拢举起了刀棍，她的家人瑟缩在后如待宰羔羊般，忠伯额上乌青大块，晖宝哭的一抽一抽都快噎过气去——

　　妈的！

　　她感觉全身血液呼啸着奔涌翻腾！

　　左右逡巡，拿起靠在门边的木板，一把拨开门前的人几步上前毫不迟疑向离她最近的人脑袋砸去。

　　这一刻，她只觉得要杀了他们！

　　“砰”的一声惊吓了众人，那人甚至连头也来不及回便软软倒在地上，死活不知。

　　顾锦手中木板已经断裂，她快速捡起被她砸倒人的刀，一句话不说向第二个人砍去，那人还未从刚才事中回过神，躲闪不及手臂上瞬间被拉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立马涌出来，他嘶的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大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顾锦双目赤红，脸上还挂着微笑，这笑却因过度用力而显得些微扭曲，“好，真好，来我家闹事竟然不认得主人，不过，我也没那个时间给你介绍了！”说着便举刀向那人扑去。

　　“锦娘…”张晓月看着那道已经展开攻势的娇小身影惊讶的喃喃唤道。

　　陈武喘着气站定，目光一扫，顿时连喘气也忘了，他默默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木棍，默默的扔掉了。

　　“顾姐姐…”身旁有惊讶声传来，他转眼看去，郑悦正捂着嘴惊讶看着门内。

　　同样是女人，咋差别那样大呢，一个连跑路也喘个不停，慢悠悠似蜗牛，一个…他转眼向门内看去，顾锦正一脚凌厉的踹向一个大汉的关键部位，从大汉狰狞的表情来看，大概是废了！陈武都不由呲牙替他一阵肉疼…

　　疯子，真是疯子！七个大汉被一个顾锦压着打的手足无措，并不是她就有多厉害，而是完全豁出去不要命的打法，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汉投鼠忌器，一时竟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了。

　　郑乐在一旁反应过来，忙举着刀加入战局。

　　“不行，大家稳住，三个对付小娘们，三个来这边，速战速决！”跟郑乐对上的人好似这帮人的头，见形式不利，立即咬牙指挥。

　　顾锦不管跟她对打的人到底是几个，熊熊的怒火叫嚣着要发泄，手臂上拉了一道，肩膀上挨了一棍她浑然不顾，一刀砍向面前人的大腿，有鲜血呼啦啦涌出，接着左腿一扫，可惜力道不够，没能将那人放倒，没关系，她赤目笑着咬牙，今天不死不休，只要我还活着，那就继续！我在意的人，不管是谁，谁也不能欺负！

　　谁也不能！

　　沈翼翎赶到之时，屋内战成一团，正有一人举刀向顾锦后背砍去，瞳孔霎时放大，血液似要逆流，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从身上扯下什么东西掷去，“当”地一声刀锋被撞得一偏，一缕黑发在空中悠扬落下。沈翼翎微吐一口气，手脚却不自主发抖，如果他晚来片刻，如果他晚来片刻…他双目一凛，那么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他甚至不顾形象直接从众人头顶掠入，有了他的加入，形势立变，只消一刻，屋内便安静下来…不，只是打斗声停，屋内的哀嚎声还在继续。

　　“娘…”晖宝向走近的顾锦伸手，声音沙哑而惊惧。

　　“晖宝…”“铛”的一声顾锦扔下刀，接过身子已经完全探过来的孩子，她拍着他的背：“吓坏了吧，别怕，娘在这。”

　　晖宝圈着她的脖子，脑袋埋进她的怀里，抽着身子，低低的哭声又在大堂内晕染开来，宝丫似也到了承受的极限，扑到顾锦身上，叫了声，“娘子…”也嚎啕大哭起来。

　　顾锦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她说，“别怕，我在这呢。”

　　她还在笑，可是眼泪却慢慢滑了出来，划过脸颊，滴落身上，慌忙擦去，喃喃道：“别怕。”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看向那个女子，发髻有些散乱，衣服上还有血迹，可就是这样柔弱的女子却是一门的支撑，谁都能哭，她不能。

　　她笑着却比哭还让人心疼，众人眼中酸涩，情绪难言。

　　“呜呜…”陈武正抬眼望天，忽然被身旁的哭声吓了一跳，转眼望去，郑悦正抽噎着哭的不能自已，他不由好笑道：“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要你管，我就是想哭…隔…呜呜…”郑悦一边哭一边打嗝，还不忘跟陈武呛声。

　　陈武也不再管她，摸了摸酸涩的眼睛，想哭就能哭其实也挺好的。

　　门边的女眷均是默默淌泪，沾着的手帕已湿了大半，郑乐叹了一声，移开视线不再看，只是悲泣的哭声在耳边萦绕，又难免伤了几分心神。

　　张大哥和原玉一左一右扶着忠伯，忠伯脑袋还有些晕眩，眼眶通红却忍住没流下眼泪，他目光看向顾锦，满面哀痛，张大哥与原玉对视一眼，眸中情绪复杂难明，此时任何的言语安慰似乎都是徒劳，只得情在心头，最终化为一股酸胀感觉。

　　沈翼翎…沈翼翎站在大堂中央，攥紧的手掌已经发白，发丝微微凌乱，未着外袍看起来有丝怪异，脚上是一双家常棉鞋，整个人与往常翩翩形象大相径庭，然而没人会在意，连他自己也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人，他只看得见她，却，连拥她入怀的资格也没有…

　　想哭为何不哭？

　　可是…我又害怕看见你哭。

　　是我…让你置身危险，我，无颜上前，无话可说…

　　王威和行云匆匆赶来，还在门外便因悲伤的氛围一滞，嚎啕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难掩眸中惊骇，是…来晚了吗？

　　他们急急进去，目光四处扫视，见屋内众人一个不少，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行云走至沈翼翎身边，他却连看他一眼也不曾，顺着视线看去，轻叹一声，为他披上外袍，安慰道：“少爷，没事了。”

　　沈翼翎看他一眼，又移开，眸光幽幽深不见底…

　　没事？谁说没事了…

　　静默许久

　　屋内哭声渐消，晖宝惊吓过度又因大哭耗费了精神，已经抽噎着睡了过去，宝丫也慢慢平复了心绪，红着眼擦眼泪，直起身来。

　　顾锦见此，向众人道：“诸位稍等，我先失陪片刻。”说着便往内堂去，经过原玉时，让他扶着忠伯跟上。

　　宝丫也忙擦了擦脸帮忙扶忠伯慢慢往内院走去。

　　顾锦轻柔将晖宝放在床上，亲了亲他的脸蛋，给他盖上被子。

　　让宝丫打水净了面，抹了脂粉，上了妆，又重梳了发髻，戴了首饰，将手臂上的伤口用布略略一缠，宝丫不依，要给她仔细上药，顾锦笑了笑，“傻丫头，哪那么多时间呢，我还有事要做，等我回来，都听你的。”

　　宝丫拧她不过，哭着替她缠紧了伤口，然后找来新衣为她换上。

　　顾锦吩咐，宝丫在床前看着晖宝，原玉请医照顾忠伯，她…她还有一场仗要打。

　　她向来说一不二，几人将她送到二门前，满面忧虑，眼眶也红红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她笑：“干嘛呢你们，外面还有县令大人，没事的，你们在家等我回来。”

　　当顾锦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已经盛装打扮焕然一新，如果没有方才的事，大家眼前一亮，大概还会笑着感叹一句，美人如斯，漾我情怀吧。

　　可是现在，她越是装扮漂亮，众人心中却越是担忧着急，她微笑面庞下，还不知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事没完！…郑乐心中也一清二楚，在见识了顾锦丝毫不讲究的不要命打法后，郑乐显然不能再将她当一般闺阁女子看待，她是有血性的，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而沈翼翎…他从来都知道…

　　看着女子款款向自己走来，他有些晃神，还有些想要…逃避。

　　可是…舍不得。

　　他不再迟疑，主动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扶住她，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他道：“你，还好吗？”

　　这句话酝酿挣扎了许久。

　　顾锦看他小心翼翼，自责又愧疚的神情，笑了笑，“这话是我问大人吧，怎么这样愁眉苦脸的，都不好看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应该情况还好，沈翼翎微松口气，众人也微松口气。

　　顾锦没松口气，她忽然郑重起来，看向他的眼睛，“大人，你愿意帮我吗？”顿了顿，她道：“可能我要做些不正确的事。”

　　既知不正确为何还要做？郑乐在旁难掩惊惑，随即却了然，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是能触及人底线让人奋不顾身不计代价也要讨回来的，显然，顾娘子的底线…家人！

　　沈翼翎被她认真的神情看的一怔，随即也笑了，“我是东阳县县令，也是你的…朋友。”

　　顾锦与他对视，眸中几要开出花来，谢谢你的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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