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惊闻
次日如约而至。
“娘子，咱们来这好吗？”陈武畏畏缩缩走着，恨不能缩成一团，让谁也看不见他。
顾锦一掌拍在他的肩背上，“打起精神来，你不是堂堂男子汉吗，会怕这？”
“我当然不怕，”陈武瞬间挺直脊背：“我这不是怕你不自在吗？”
“我有什么好不自在的，”顾锦十分爽朗道：“不就是花街吗，当谁没来过啊。”
您什么时候来过啊？陈武看着前面沿途打量悠闲自在好似逛大街一般的人十分无语，难道真是他太上不得台面大惊小怪了？
感受到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身上，侧头对上两旁悄悄打量的目光，眼里惊奇跟看怪物似的，没错啊，大家都跟他看法相同！
他跟发现真理似的自顾点头，看来确实是前方那人心理素质太强大，一个女子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在东阳县著名的花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今日顾娘子也是一早来找他，当他听了她的要求后，怔愣好半晌才消化顾娘子让带她到东阳县最大烟花场所的事实。这是个女子该提出来的要求吗？何况他还没说亲呢！
当然，最后鉴于这个女子是他东家，他也只能屈从她的淫威之下，这不，他们就来了吗，陈武微微缩肩跟了上去。
顾锦侧头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摇头感叹，小男孩还是没见过世面啊！
她当然去过花街，不过是在现代，上大学时一次配合警察的实练，主要任务就是扫黄，一条街的理发店按摩店足浴店什么的全是幌子，进去一看，逮个正着，白花花的□□交易，她还面不改色的用警棍指着人家穿裤子呢，有什么啊，还能少块肉吗！
不过入乡随俗，在古代还得低调些，她一早打算好了，自己在外面看看就行，进去的光荣任务就交给陈武了，没办法，这事是能触及古代女子的道德底线的，她还是不要去挑战为好。
“烟波楼，这就是最大的妓院啊。”顾锦站在妓院门口感慨。
听听，一个女子口口声声说妓院实在不像话！
“是啊，”即使陈武腹诽不已，也架不住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只，一面情不自禁也跟着感慨：“这就是最大的妓院啊！”细听还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微微兴奋之意，他也是第一次来呀！以前只是听过却从没有亲自来过，这回跟着顾娘子他也算长见识了。
这条街不长，白日里街上行人不多，门户也大多关着，但这条街可跟冷清扯不上半点关系，一到晚上，烛火熠熠，香翠缭绕，那可是人声鼎沸，丝竹绕梁的绝佳销金场所啊，多少风流浪荡子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笑声歌声呼喝声足以让这条不到一百米的街在整个东阳县闻名。
光看外形，烟波楼确实是这条街上最宏伟的，据说里面有位绮思姑娘是整个东阳县的名人，琴声一绝不说，容貌更是天仙下凡，每晚都有不少人为她趋之若鹜，包括外地也有人慕名而来，但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却寥寥无几。
好在，顾锦也不是为她而来，她的目的很简单，把两本小说送进去，有人接着就行。
情深不悔和渣男得诛这样的故事最能引起女性同胞的共鸣，尤其是饱经沧桑有很多故事的女人。只要有人看了，她相信一定能推出去。青楼可是信息交换最快最庞杂的地方，打广告怎么能少的了它呢！
顾锦将两本书递给陈武，“你去吧。”
“我去？”陈武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嗯”顾锦点头：“难道我去？”
“那也不能我去啊！”陈武抓头为难：“我还没成亲呐，要让大哥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这也是个问题，”顾锦点头赞同，好男子还是要名声的，尤其是家境寻常的男子还要靠名声说亲，她一整形容，“那还是我去。”说着便要往前敲门。
“等等等——”陈武忙拉住她：“你也不能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有什么，”顾锦摆手，“我都有晖宝了，嫁不嫁的出去我也不在乎。”
听听，一个女子成天把嫁人挂在嘴边像话吗！
“反正你不能进去。”陈武拉着她的袖子不放。
顾锦没辙，“那你进去。”
“我也不进去。”
“嘿，你这人，自己不进去也不让我进去，想干嘛。”
……
二人关于谁进去这个问题在烟波楼门口争论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果，在暗处窥视他们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心道这两人脑子有病…
直到前方那道门毫无预警打开了，二人才停止无休止又毫无意义的争论。
开门的小丫鬟看门口站着两人也吓一跳，“你、你们找谁？”
顾锦转头看到小丫鬟，眼睛一亮，像看见了亲人，几步上前，热情道：“妹妹，是你啊，还记得我吗？”
“你？”小丫鬟盯着顾锦，只一眼就认出了，顿时觉得不自在，视线游离不敢再看她：“记、记得，娘子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我来找你啊！”她脱口而出。
找我？
小丫鬟猛地看她：“您、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从未透露过她的来历，后来她又去过书坊几次，只见到一位老伯，再也没见过那位让她心生亲近的娘子，如今怎么会到这来找她！是她知道自己的来历，专门来数落自己了，想到这个可能，小丫鬟心中一慌，直觉要往里缩，有种想要关门而逃的冲动。
“只是刚巧想来这找个人，这不遇上你咱们也算熟人嘛，想请你帮我个忙。”
熟人？帮忙？
小丫鬟微松口气，方才下意识的想法也着实荒谬，有谁会特意为了数落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丫鬟而特意到这地方来的，想到这她有些自嘲。
“我？我能帮什么忙？”她小心问道。自己这般处境她难道看不见吗，不会觉得看不起吗…
有什么可看不起的，这在古代还是属于合法经营呢，只要不坑蒙拐骗没有越过道德底线，没有谁能站在绝对公正者的角度去随意评判别人的生活，
“你能帮的忙大了。”顾锦笑道，将两本小说递到她面前，“麻烦你看看这个。”
小丫鬟下意识接过：“这个是？”
“这是我们书坊新出的话本，”顾锦笑道：“送给你看。”
“送给我？”小丫鬟指着自己，神情惊讶。
“对啊”顾锦点头一笑，“但是我有个请求，如果你觉得好看的话，能不能向其他人推荐一下。”
这就是需要她帮的忙吗？小丫鬟下意识点了点头。
直到二人的身影看不见，小丫鬟也没回过神，忍不住双手交叉摸了摸自己手臂，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被人拥抱的温度…
忽然咧嘴笑起来，低头看手中的东西，第一次有人送自己东西…她一定要把那位娘子托付的事办好才行！
“小桃，你傻站在那里干嘛，不是吩咐你出去买话本吗。”二楼回廊上，有一美人凭栏而站，出声打断了小丫鬟的自我洗脑。
小丫鬟抬眼看去，美人里着淡红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月白纱衣，在纱衣的掩衬下，雪滑的香肩臂膀若隐若现，诱惑勾人，高髻堆绕，乌发半垂，眉心朱红一点，双目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含情脉脉，朱唇微抿含笑时，夺人心魂。美人轻抬手微扶栏杆，体态微动，身姿纤盈，一颦一动皆是风情。
然而，再美的风情也输给了岁月。
小丫鬟轻叹一声，自古英雄落寞美人迟暮，眼前的美人依旧是美人，可是再多的脂粉也淡不去眼角细细的纹，再华美的服饰也掩不住周身散不去的愁，岁月渐消，年龄渐长，她再不是当年烟波楼一举手一投足就能引起众人争先呼和奔涌的琴韵姑娘，旧人还未去，新人便已来，当年的韶华渐渐淡去，如今的她也不过被人戏称一句以色侍人而已。
“小桃，你怎么了？”琴韵眉头微蹙，看着下方呆望自己的小丫鬟。
小丫鬟回神，连忙笑道：“娘子，是方才有人送了话本来呢。”她举起手中话本晃晃，一面疾步往二楼而去。
虽说是送自己的，她到底忍不住要与自家娘子分享。
琴韵见小丫鬟在面前站定，双目熠熠，满面精神，倒是好奇，她一笑，周身的愁雾似也散去几分：“难得见你这样，是谁送来的？”一面伸手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话本略略翻看。
“就是上次我与您提过的那位漂亮娘子，您记得吗，听说她来找我，还把我吓了好大一跳呢…”提起顾锦，小丫鬟似乎有使不完的精神头，叽里呱啦自顾说个没完。
“好了，”琴韵不再翻看笑着打断她，见小丫鬟满面兴奋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模样，故作肃容：“你这般在我面前夸另一女子好，是想惹我生气吗。”
小丫鬟一听，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娘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
见小丫鬟急的手足无措，口齿打结，琴韵笑着摆手：“我知道”她温声道，“我知道你只是觉得高兴而已，不用紧张，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
安抚罢，小丫鬟呼出一口气，琴韵淡淡一笑，转身面对下方的大堂，四处鲜花彩绸，桌椅雕刻精美还有锦垫铺就，明明是温暖的布置，她却从中感到无比的荒凉与冰冷。
琴韵轻叹一声，语气有些缥缈：“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又何尝不羡慕外面的鲜活与自在。”
令小丫鬟喋喋不休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在那人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活着是什么滋味吗，正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才会不知不觉流露出羡慕，或许是有幸体会到一点，那就更加念念不忘了，外面的世界…
她忽然呵呵一笑，眼神中尽是冷漠，她不是也因为曾经体会到一点，就飞蛾扑火般想要抓住不放，最后落得个伤痕累累满身凄楚的收场吗…
“娘子…”小丫鬟在旁看着，欲言又止，心中担忧极了，娘子又露出这样的神情，明明是一具血肉之躯站在眼前，却让人感不到一丝人气，淡漠的好似要随风飘走一样。
她是被后娘卖进这里的，年龄还小容貌也普通，安排伺候娘子还不到一年，并不知道她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听说十年前的琴韵姑娘是烟波楼艳冠群芳的存在，却不知为何，成名不久后突然不再表演，也不再见人，妈妈舍不得放人，又抵不过她的以死相逼，最后妥协让她教艺。
如今的绮思姑娘一手脱俗琴艺便是承袭她手，烟波楼花魁有继，妈妈便再也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照样雷霆手段让她接客让她陪酒，然而时光不复，恩客也不会长情，待遇再不如前，人们习惯了绮思，哪里还会捧着那个不知好歹的琴韵，她也不过是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妓子而已。
“不必忧心，”琴韵若有所感，转首对小丫鬟淡淡一笑，安抚她又像安抚自己，“怎样不是活着呢，还有许多年岁可以蹉跎，我这一生，总能等个结果。”
“呵”这时有人轻笑一声，随之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姐姐真是说笑，却不知蹉跎了这多年，您等的结果可有踪影。”
二人转眸看去，有一美人倚门而立，容颜娇媚脱俗，全身璨璨光华，她只随意一站便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成为人们追逐的焦点。
琴韵眉头微皱，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绮思，你让繁华迷住了。”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娇俏的丫头，容颜明媚，伏在她膝上仰头天真问她：“姐姐，我学了你的琴艺，就能让很多人喜欢我吗？”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琴韵目光缈缈似是穿过经年的光阴，她抚着她的发轻轻道：“别人喜欢与否不重要，自持本心，你才能从琴声中感受到真正的快乐，而我，希望你快乐。”
绮思摇头一笑，“不，姐姐，是你让过去迷障了。”她双手展开，锦衣华服霎时倾泻，环佩叮当作响：“你看，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人人都追逐我，这种感觉让我满足，我很快乐。”
琴韵也摇头，“金银堆砌的满足下只是无尽的空虚，当你失去了让人们追逐的年华又还剩什么呢，那时容颜不复，你又何谈快乐，美丽的泡沫，轻轻一戳，其实什么也没有。”见绮思神色微沉，她一叹，不再多说，转身向自己房间而去。
小丫鬟急忙跟上。
“姐姐，你错了，现在这些全是我的，没人抢得走，难道像你一样，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痴等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结果，赔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就是你所谓的快乐吗！”绮思提高的声音在身后说道。
琴韵不理，脚步未停，她的声音还在继续：“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神情委覆，哪里还有当年人们口中天仙琴韵姑娘的半点影子。”
“娘子，绮思姑娘实在太过分了，每回见到娘子总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就算仗着有妈妈撑腰，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进了房间，小丫鬟皱着眉头，犹自为自家娘子抱不平。
琴韵一笑，自顾往一旁美人榻而去，“不用理会，不过也是可怜人罢了。”
如果真的觉得快乐满足，又何必每每出言强调，不过是繁华遮掩下的不安作祟罢了。
小丫鬟撇嘴，可怜吗？她怎么没看出来，哪次绮思姑娘不是众人拥护，言笑晏晏，对她们这些小丫鬟更是颐指气使，看她挺乐在其中啊…
明明就是自己过得幸福了，想在不幸的人面前炫耀，在向别人心窝子插刀的同时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龌蹉心思，借此体现她高人一等的地位嘛。
但是，见自家娘子已经倚在美人榻上看起话本，她也不欲再说。
窗外风起，房间内纱幔摇动，些微冷意弥漫开来…
小丫鬟暗叹一声，拿起一旁熏笼上的披风为榻上浑然未觉的人盖上，静退到一边做起针线。
这种日子，窒息的沉静，喧嚣的糜烂，也不过像置身死水一般，红颜枯耗没有救赎，等到生命干涸消散于天地，那时，又有谁，还能记住这里曾经有个微小的生命，用了自己积蓄一生的力量努力挣扎过。
经年流转，也不过笑叹一声，嘿，这具枯骨，或曾红颜…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大人，不好了——”王威慌慌张张从外跑来，边跑边喊，连敲门也顾不得了，直接砰地一声推开书房门。
沈翼翎皱眉，自桌案后抬起头，微微呵斥：“不成体统！”司马睿这病还带传染的吗？
王威被喝的步伐一滞，随即继续忙慌的跑到跟前，焦急道：“不是啊大人，真的十万火急，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翼翎打断：“是火烧房子了？”
王威下意识摇头，“没有啊”
“那不就结了，之前跟你说的沉稳都丢到哪里去了，天大的事也慢慢说。”
王威哦了一声，深呼一口平复方才跑得微促的气息，清了清喉咙。
“是这样的”他沉稳而缓慢的禀道：“您不是昨日安排了人在钱府盯梢吗，今日来禀说看见钱府有一帮人手持刀棍自后门而出，鬼鬼祟祟去了…”
说到这里他偷瞄一眼，沈翼翎端正坐着，手中还拿着书看，神情丝毫波动也无，他一耸肩继续道：“去了榆树街。”
“你说去了哪里？”沈翼翎猛地转头瞪他。
王威愣了愣，随即说道：“榆树街啊，我不是想着顾娘子住在那里吗，这才着急的，大人我方才真的不是故…哎，大人，您去哪呀，大人您外袍还没披，鞋、鞋还没换呢，大人…”
然而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般着急？王威瞥了一眼被随手扔在地上的书，方才还教训自己不够沉稳呢！现在到底是谁不够沉稳？
他摇摇头，也疾步跟了出去，“行云，行云——”
王威不知昨日在银楼发生的事，可他却知道的清清楚楚，沈翼翎此刻奔跑在县衙内，连轻功也用上了，五脏六腑焦灼如焚，鬼鬼祟祟的出门，又去了榆树街，摆明了是为她而去，想起那一门老弱，怎么能抵得过刀棍加身，要是她有个万一，要是…沈翼翎不敢再想，只足下更加使劲，要快，要快…
“那是…县令大人？”小赵呆眼瞧着头顶上方飞快掠过的阴影，惊讶呢喃。
小张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抬头去瞧，晴空万里，半点阴翳也无。
“你小子魔障了吧，”他忍不住戏谑道：“是不是昨日又翘班去听戏了，怕县令大人责罚，这才疑神疑鬼的。”
小赵搓了搓眼睛，再次看去，什么也无，拍拍自己脑袋，看向身旁人呵呵笑道：“看来是我看错了，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有些恍惚。”
小张却嘿嘿一笑，脸上一副我懂的神情，大手揽上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凑近他猥琐道：“来，跟哥说说，昨晚那什么…几次啊？”
就在小赵莫名其妙之际，王威和行云急急行来，看见二人在县衙门边，王威连忙问道：“看见大人出去了吗？”
小赵下意识摇头，接着想起什么，又慌忙肯定点头。
“又摇头又点头的到底看没看见啊！”王威不耐烦喝道。
行云手上还拿着沈翼翎外袍，神色焦急：“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走，肯定去顾娘子那了。”说着便快速往前窜去。
王威见状也迅速跟着向街上掠去，还不忘丢下一句，“纠结弟兄，来城西榆树街顾家书坊！”
什么情况啊？
小赵小张目瞪口呆，相互对视一眼，齐齐咽了口水，随即同时慌忙转身往县衙内奔去，放开嗓子喊起来：“出事了，出事了，大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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