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我听他这话问得甚是奇怪，明明是融莲带我上天来拜师的，到他这儿倒成了我一心求学，然我没有拆穿，只想了一想，左右我这些小心思在这般大神大佛面前是隐瞒不了的，不如直白的告与师傅。
“回师傅，喜儿拜师学艺只为为父报仇。”
“你倒是直白，不过你可知一件事，这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在这天上已待了悠闲四天不止，加上路途遥远荒了两天，算算这娑陀镇已不是你走时的模样了。”他两袖一挥，空气里凭空生出一副画面来，画面里有一中年妇人颤颤巍巍地提着水，不小心没站稳好不容易打起来的水竟全泼撒在地上了，妇人狠狠咳嗽着，也不见有人来帮她，可怜的很。我揉揉眼，发现这妇人甚是眼熟，再仔细一看，竟是那时欺辱我的妇人，不想才六年过去，她竟老成这般模样，可见这凡间的脂粉是不大抵用的。
“那年你父亲被她丈夫毒打致死，你走后不久便有朝廷重臣路经此地，你那破庙里的小青梅竹马倒是重情重意，执意咬定你是被那妇人的丈夫偷偷害死，在那重臣家门口长跪不起要为你申冤，那钦差倒也是个好官，听得你与父亲死的不明不白甚是生气，把那妇人的丈夫抓进水牢里判了死刑不日便斩首了，妇人从此一病不起现下已是得了不治之痨，想也活不了几日便要到阎王那儿报道了，至于她女儿，也被那黑心妇人卖与附近的老爷做小老婆日子也甚不安生，哎，可见这司命的命格薄子可是写的多舛的紧呐。”他摇头叹叹，又斜眼考量着我的反应。
我听了确是很震惊，我想我现下定是双眼无神，我心心念念的为父报仇，到头来竟是连仇人都寻不到了，心下空荡荡的惆怅的紧，只觉得自己更对不起老白了。
“喜儿，可见有因必有果，这一家人当初欺辱你时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番结果的。现下你可还想报仇？”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现下叫我提着火油去烧那妇人的房子我是定然做不出来的，只哑然开口:“这因果循环倒是有道理得很，可我可怜的老白又做错了什么，早些年老天收了他一条腿，让他过不了平常人的日子，好容易有了我陪他过日子解闷儿，却不想是个索命的叫他连死都不得瞑目，又不知我生父母是谁竟把我这个灾星放在村门口只会祸害人。”我说着眼泪便哗哗流下来。
师傅长叹一口气，“你竟是不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我泪眼婆娑的抬头，他见我这样只别过脸去:“你莫这样看着我，可见再漂亮的女人都是哭不得的，你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我，我甚是难受，来，先把鼻水擤了吧。”说着还捏了决变出一方帕子放到我眼前，我拿起不客气地擤了鼻子，又抬眼看他，他看着我表情嫌弃甚是不顺心，但这次只悠悠叹了口气，又道:“喜儿，我们做神仙的，既是神仙，就再也不能同凡尘俗事扯上联系，若往后联系扯的深了，你道心不稳，只会被浊气伤了根基堕了魔，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神族走上这条不归路。”
“你道我们是做神仙的，可这神仙也不是我自己选来做的，是被那大师兄诓来的，况且我现下还是凡胎肉体，算不得神仙，怎的不能与下界有甚联系。”我抽噎着，越哭越难看，知道师傅说的对，可我还是想反驳，好像回到了以前和老白在一起的日子，他见我哭了是万万不会再训我的，只听我说着歪理一套一套的，然后便买那糖葫芦给我吃。想到这我便哭得更厉害了。
“你快别哭了，我在这天上住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这么爱哭的女神仙，可见在凡尘里住的多了是会被那凡人传染的。”我听他这番话里藏着别的意味，止住哭泣示意他往下讲。
“喜儿，你知道自打伏羲大帝创世，女娲神女捏土造人，就算是这三十三重天上身为仙胎的神子神女都是有他们阿爹阿娘生养的，这四海八荒里头唯一一位天生地养的灵胎只沧泉帝君一个。”他顿了一下。
“直到本座见到了你，你说你似灾星一般害死了你的父亲，可这司命的簿子上却着实是从来没有写过你的命格的，你从头到尾也从来不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凡人，你同沧泉帝君一样，是这天地生养出来的第二位灵胎。”
我瞪大眼睛看着帝君，已然忘记了哭泣，只口中一时忘了怎样去言语，舌尖蓄力想要说话，确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初沧泉帝君生为灵胎，初具形态便有了意识，你本不是娑陀山下的十四岁少女，只是你的灵力太虚弱，才会一直无法化形，甚至连基本的意识都没法拥有，直到有人将你带回去抚养，才让你萌了意识，却一直错以为自己是个凡人。”
“喜儿，你生来便是灵胎，并不是你以为的凡人，这四海八荒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却才衍生了你和沧泉帝君这两枚灵胎，这就是本座收你为徒的原因。”
我感觉心下一空，灵台一片清明，是了，这件事我好似是知道的。
我好似是受了重创，本在虚无中不知飘了多久，直至寻着灵气飘至灵气较为浓郁的娑陀山下，不知年月的受着天地灵气供养着，有天突然化了形，却见到远处走来一独脚的落魄秀才，秀才长相清秀，把我抱在怀中，我直对他笑，他见我这样爱笑，便亲亲我的脸对我说:“这么爱笑的娃娃，是谁竟舍得扔在这荒山野岭。”
说罢又对我笑笑，开口道:“既然这么爱笑，以后就唤喜儿吧。”
……
我想起这些，眼泪也止住了，茫然开口:“师傅，徒儿知道了，先退下了。”师傅欲言又止，最终说道:“到底你不是凡人，便安心做神仙吧，做神仙也有做神仙的好处。”
“徒弟知道，只是从今往后，徒儿真是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无甚亲人了。”
帝君未再说话，只眼神一直看着我退下，直到殿门把我们两人隔开。
我开始努力修炼，不知为了什么，大抵这天地灵胎在漫长的年月里吸够了灵气，练起术法来竟是所向披靡，繁杂冗长的口诀我总是过目不忘，这样的功夫就连师兄师姐见了都要目瞪口呆，一次我给师傅看我练功的成果，师傅面上虽无甚表情，言语间却是逸满了惊讶。
“本座原以为自己的资质已是拔尖，现下看了你，才知道是本座眼界狭隘了。可见你们天地生出来的终究是比我们父母生出来的要强，你说喜儿连你都如此厉害，本座往常确是低估了沧泉帝君的。”
沧泉帝君。
我已好久没有再想到这个名字了。
那日黑水潭边一面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穿着青衣的样子，我也不敢总是去想，说是为何，我也不知。
且不说帝君本人行踪莫测，只碧落亭与娑陀岛隔着的几重天距离，我是怎样也见不到帝君的。
见不到，便不去想。
当我的梵天术练至第五层，也就是我在这天上待了近两年之后，我的大师兄融莲终于归来了。我记得他当初离开时同我义正言辞地讲过，他马上便回来，不知在他们神仙无尽的漫漫岁月里，两年是不是只弹指一挥便过了，所以把它称作马上。
或许多多少少，我对融莲是有些雏鸟情节的，只因是他带我来了这，所以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是同我至少是应该有一丝情分的。我本以为我期望的已不是算多，可当我们师兄妹三个站在殿外迎接他时，他的那句:“我竟不知我们这殿里多了这样倾城的大美人。”还是让我明白我甚是自作多情了。
师姐见场面尴尬，忙打圆场:“你不记得了？这可是你从凡世里带回来的小师妹喜儿啊！”
他垂眸沉思了甚久，似是要将我从那记忆深处抠出来，之后终于捶手做惊叹状:“呀，我竟忘了，是那娑陀山下的小叫花啊，两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水灵，看这小模样长的。”
我扶额开口:“是了，你倒是记我不清，不知当初是谁将我带上这娑陀殿然后任我自生自灭的。”
“是了是了，是师兄不是，现下来这里为你赔罪，我哪里能忘了你，看这是我专程为你从锦香山带来的十里锦绣，等来日托织女为你缝一套合身的衣裙，再让师兄为你物色一家合适人家便可嫁了。”他油嘴滑舌笑嘻嘻的，我也哑口无言，只得接下他的锦绣。
既是用来赔罪给我的，我也收的心安理得，我房里的衣物都是我来以前便给我备好的，衣服款式甚是不得我心，现在得了这缎子，也可好好裁剪一件合身的。
我抱着缎子思虑着要打件什么款式的衣裙，抬头便见到了师姐站在不远处，羡慕地望着我手上的缎子，我想大师兄也忒没心眼了，送礼怎可只送我一人，便走过去同师姐说:“师姐，待回去把这缎子分成两份，叫织女给我们俩都各打一份。”师姐眼里绽出光芒，刚想接下，大师兄便扇着纸扇走过来，“小师妹怎可把我送与你的缎子分与你师姐，况且你师姐也是有礼物的。”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白净的发簪，通体雪白微微透着紫只在簪尾雕着一朵梅花，玲珑剔透好看的紧，只见师姐双颊泛红，含羞带笑接下了簪子，接着道了声:“谢过师兄。”可能是平时师姐对念淼与我凶得狠了，我原不知檀辛这女子竟也有这样娇羞地叫师兄的模样，又看师兄含笑风流地看着师姐的样子。
我心下感叹，原是我多事了。
回过头来却发现念淼师兄似往常一般儒雅地站在一旁，眼底却多了一分常时没有的冰冷，我只好又转了一个头。
哎，这造孽的三角恋。
转念一想，便是我挂在心上的沧泉帝君，慕恋他的人又何止一二，顿感自身任重而道远。
哎，这造孽的多角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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