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我住在娑陀山下的一个的小镇子中，镇子里有百来户人家，镇子的祖先当时来到此地时就着娑陀山的灵气把镇子唤做娑陀镇，镇子里鸟语花香，民风淳朴，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其他镇子，镇民自给自足，土地肥沃，生活富足。
我是娑陀镇里一个小叫花子，跟着老白日日在街上乞讨，老白是我的老大，当初据说就是他看见我睡在镇子边的小树林里然后把我抱回家当女儿养大了，时间荏苒，十四年匆匆流去，老白也从当初风流倜傥的叫花公子变成了胡子拉扎的叫花老大叔，当初有意无意一天从他面前走过七八回的小姑娘也不再来光顾，老白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故此一日他捧着只有几文钱的破饭碗回到我们的破庙发现我蹲在地上丢石子儿玩之时，走过来一脸惊奇，好似终于发现我骨骼清奇，捏着我的脸对我道:“喜儿，我们开工吧。”我乍惊，要知道虽然小时候老白经常在要饭的时候带着我装出一副拖家带口的可怜样子来给自己涨工钱，但那种时候我总是坐在旁边看热闹，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工作，而且老白从来都是有包子就不让我吃馒头，现在老白竟然舍得我出去讨饭了？说实话我有丝怯喜。
因为我对自力更生的生活憧憬已久。
严格讲起来，老白本来是个颇有文化的酸秀才，平时闲来在破庙里还会教我们几个小孩子写写字，读几首酸诗，连带着我们也识得几个字，成了有文化的叫花子。你问我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去乞讨，因为老白只有一条腿，打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他另外一条腿长什么样子，这就是他为什么长得风流倜傥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媳妇儿的原因。年轻的时候他总是杵着脏脏的拐杖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出去乞讨，右边的裤管空荡荡的，因为破庙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我，等我大点记事了，总是记得老白提着几个香喷喷的猪肉大包子回到破庙里看着我吃，告诉我自己吃过了，是已我从来都不羡慕狗子芳芳他们有爹娘，因为我有老白，他就是我爹。
我这个人自小都没什么理想，只想着赶紧长大帮老白去街上要饭叫他好好在庙里歇着我来孝敬他，今天我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说起来，娑陀山其实是一个挺神秘的山，山顶长年笼罩着一层白雾，山顶上不知藏着什么牛鬼蛇神，镇子里也甚少有人登上过那娑陀山顶，说是甚少，其实也约摸就那一个人，镇东头的老蝇头，日日神神叨叨和村里人吹嘘着山上琼楼玉宇，宝相庄严，大气得很，旁的人去不得，去了会被山上的灵气灼伤。大概大家都被老蝇头吓得怕了，担心上了山顶扰了神仙的安宁怪罪下来，是已镇里人大多不敢上山，慕名而来求个仙缘的人倒是不少，可往往也只是跨过那一层浓瘴就晕叨叨地绕出来了，要说里面儿是什么样，也没人能道出一二。镇里很老很老的阿婆说，娑陀山上住着一群神仙，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山上的神仙下镇子里，各个都气质出众身上配着嵌着宝石的剑，形貌出众的女仙人们有的腰边盈盈别着软鞭，面善得很，当时阿婆年仅双十，看到神仙们穿得仙气十足各个剑眉星目还悄悄给其中一个送了小帕子，阿婆说到这里还要笑一笑，满脸褶子都可以夹死苍蝇，我想到阿婆抛媚眼的样子总是要起一身的疙瘩，这种时候阿婆就会拿起她的手杖向我打过来，然后我就一溜小跑跑到老白那里让他护着我。
此时我正坐在街边，穿着褴缕，拿着老白给我在街边拾得的饭碗，上边印着个生动的小白兔，我很是欢喜这个小碗，从庙里堆积的小碗里捡出这个来洗的干干净净开始我第一天的乞讨。老白带着我在一条街上最容易讨到钱的地方乞讨，因为今天是我第一天上街，所以大家都让着我，在镇里最好的香满楼门口找着光鲜的客人就嘴甜叫几声大爷，没准大爷一高兴，手里拿着店小二退的几毛零钱懒得收起来就会给我们，在这里乞讨的话会有很多收入，我想今日待我收工了要去王婆铺子上买两屉热腾腾的蒸笼小饺给老白，再在街上买串冰糖葫芦给狗子他们。出门之前老白已经教过我要饭的时候一定要摆出一副衰像，我潜心受教真的显得很衰，险些没哭出来，可是就算我这么努力，我估摸着是出门的时候老白没看黄历，我第一天出工就遇到了麻烦。
“娘，她偷我的小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裁剪精致的衣服站在我面前指着我说。我转头看看，老白离我很远，我身边抬着碗的好像只有我一人，我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摇摇头。
“我没有。”
女孩的娘走过来看见我手里拿着的碗，拉拉小姑娘的手，斜眼看着我说:“欢欢，我们不和叫花子抢东西，娘教了你多少回要有教养，她偷了就给她吧，反正也是坏的。”我抬起碗看看碗上的缺口，可能是我还太年轻了，入行时间太短，没有做叫花应有的职业道德，不懂做叫花子最需要的是忍，但是老白从小到大都没有教过我被骂了没教养还需要忍。看着他们俩走远，我拾起屁股旁边的一颗小石子，扔起来掂量掂量，觉得大小甚和我心意，往那小女孩后脑勺砸去，值得一提的是，我一向都是百发百中。
“哇——娘她用石头砸我！”小女孩哭的一抽一抽的，甚是夸张，平时我和狗子们也会砸石头，但从来不会有人哭的这么夸张。我一时有些着急，见老白往这边看过来，惨了，今天怕是少不了一顿棍子。
小姑娘的娘见女儿哭成这样，脸都被急成猪肝子色了，怒气冲冲地向我走过来，她脸上昂贵的脂粉不停往下掉。
“小兔崽子！”她提起我的耳朵。
“大家快来看看，这小叫花子偷老娘东西，还用石头砸我家欢欢，没有教养的狗东西！”我疼的直龇牙，双手死力的打她，我被她提着站起来，就用脚不停踢她，我想至少要让她伤的比我还重。
闹了一会儿，我听见老白着急的声音，“大姐大姐，小孩不懂事儿，通融一下，通融一下。”老白笑嘻嘻的把兜里的铜板都掏出来给女人，但女人就是手下狠劲儿一发，“打发叫花子呐!”她提眼怒斥。老白被她推到地上，拐杖被甩到很远的地方，老白站不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她放了我，我一气急，一把把女人推倒在地上，不停用手像疯子一样打她，女人在地上挣扎着喊痛。
街道边渐渐有人围起来，我正想逮机会拉着老白逃走，眼瞟见不远处几个大汉抡着棍子往我们跑来，我心叫不好。一眨眼我们就被一群彪形大汉围起来，其中体型最大的那个怒发冲冠，抡着棍子就往我身上打，大汉那一棍子砸在我腰上，我一下子就被打爬在地上了。
——“敢欺负老子的媳妇儿，找死！”
棍子不停打在我身上，我疼得要死，我想我是不是就要死了，那老白怎么办，没有人帮他养老了。有人扑倒在我身上，我听到老白说:“不要打了，不要打我闺女儿了，求求各位大爷。”棍子还是没停，但是大多被老白帮我挡了，我被打的半醒半昏，没有力气推开老白。
后来他们终于走了，天很黑，老白扑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昏过去了一会儿，醒过来，老白还是一动不动，我浑身都疼，感觉骨头都断了，我推老白，叫他他也不应，我一轱辘儿就被吓清醒了，坐起身来把老白背起来，老白虽然少了一条腿，但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儿，我背的吃力，血混着汗往下流，渗在伤口里疼的我头脑很是清醒，我跑到以前去看的郎中的住处，敲了半天，却没人来应门。
“崔大夫！崔大夫！我爹病了，快来开门啊！”我眼泪都急出来了。
崔大夫披着长衫睡眼惺忪的来开门，发现我血淋淋的站在门口还背着我血淋淋的老白，赶忙叫我们进来，我把老白放在小塌上，他全身都糊着血不好好看都看不出是谁，我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看他半边裤腿空荡荡的铺在床上，气极攻心，昏了。
我半夜又醒过来，崔大夫坐在我身边，我起身问他:“老白呢？”崔大夫摇摇头，我最怕他摇头，上回他摇头死了破庙里两个人。
“老白走了，你别太伤心。”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满脑子都是老白今天白天和我说话的脸。
“不可能的，我不信。”我跑到老白床边，他的脸已经开始发着死人的灰败，手脸都凉了，硬硬的。我伸手摸上他的脸，质感就似我以前摸过的雨花石一般，这不是我的老白。
我那天扑在老白身边哭了很久，我很想时间倒流，我不应该拿着那只碗出来，我不应该砸那个小姑娘，或者回到更远的以前，老白不应该把我捡回去，他早该知道我这样的硬脾气会让他白白送了命。
老白平时为了养我没有积蓄，破庙里的人帮我葬了老白，狗子拉着我哭了很久，说以后没有夫子教自己识字了，但是就算如此，老白也只是统共裹着张破草席就被埋了，我买不起棺材，只能给他新打了一副拐杖放在他身边随草席一起裹了，心想他活着因为我受了不少的苦希望他在下面可以过得安逸一点，起码拿着新拐杖不要让人瞧不起，我甚至看到他苍白的脸被泥巴一点一点覆上。我帮他竖了一个木牌:
方白之墓
方喜儿立
“老白，我虽然买不起棺材，但是你看，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带我来这儿，你说这里山清水秀的以后要带我来这搭个草屋，我帮你选了一个好地方，你、你不要太讨厌我……”
“老白，对不起。”
“爹，对不起。”
回到镇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以前镇里有一个神婆，她很忌惮我，私下里总拉着老白说我眼里煞气太重，总有一天定要生出事端，劝老白早早扔了我，老白听了这话总要用拐杖把神婆打出破庙，我想当初老白如果听了神婆的话今天也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当初我也是不信的，但现在我想那神婆还真挺神的。
既然老白为我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用身上仅有的钱去杂货铺里买了两桶火油一把小刀，打听了那日里打死老白那家人的住址，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去他家门口放火。
我轻手轻脚地沿着他家围墙浇火油，把小刀插在腰带里，放了一把火点燃了油，看着火蛇慢慢舔上围墙，却听见有人开始喊:“着火了！”
我在远处看着那家人全部跑出来毫发无损，气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我抽出腰间的小刀，刚要跑过去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肩膀上突然传来凉凉的感觉。我回头看，那是一只白皙细腻，骨肉匀亭的手。
还有一个男人，丹凤眼向上翘着，我从前竟不知这世上有人是紫色的瞳子，眼底无尽风华，我想这人被那神婆瞧了去定是要被骂妖人的，穿着华丽的紫色袍子，几朵金丝海棠顺着长袖爬在那人衣服上几乎快活过来了，被远处的火光印得发光，和周围格格不入，我一时移不开眼。那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却让我丝毫动不了，另一只手伸出两只手指夹住刀刃。
他说:“小妹妹，想报仇么？”紫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玩味。
其时我根本没感到害怕，因为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一双手，而顺理成章地推理着，那样好看的脸也应是不会做出甚伤天害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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