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此心孤月明四
祁夏开国之初，因前朝君王昏庸暴虐，失其民已久，是以待顾氏先祖揭竿而起，领兵南下时，可谓一路顺风顺水，战战告捷。
前朝遗都未受损于战火，当年的帝王亦非好大喜功之辈，百废待兴，加之朝中公卿无有异议，当即朱笔一挥，广昭天下，新朝都城仍定于长安。
循前朝制，帝都官宦显贵之家鲜有出宫城左右者，可凡事总没个绝对——不巧，宁国公府恰是其中异数。
宁氏武将之家，到了宁老国公这一代，尤为个中豪杰，赤胆一世，报国尽忠。奈何其人着实生得太过硬气，总瞧不惯朝中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彼时恰逢北疆外族入侵，因政见不合，竟与杨老丞相当堂撕破脸来，正吵得不可开交，陛下却偏袒起了文官，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老国公也是个实在人，见状登时伤心不已，言曰“戎马一生，竟遭陛下所弃，岂不悲哉！”，一气之下，当即挪了府邸入市，再言“余生惟愿卸甲，大隐不如隐于闹市。”。
宁国公为人虽耿直，却英豪本性，又有军功在身，在朝中到底是有人愿意替他出头的，加之宁烟这一层关系，最终，还是顾云珩亲自上了门。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下，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尾。
国公归朝，这府邸却没再动过了。
回想平城归来十数日，陆宅与宁国公府间的一条路，叶璃走了不下数十次。
自如意坊往外便是西市，平素里因要务在身，叶璃总拣着清净朝大街上走，眼下立身于街口，不远处市井的喧闹声传入耳中，竟灌得她满心孤寂。
只此一念间，她脚下一动，几步就走入了人群。
楚扬等人总说她近年来性子越发冷清，却不想，到底还是姑娘家，得空时，叶璃也会到东西两市溜达溜达，挑着常去的几个摊子，随手买些零碎玩意儿。
不算贵重，自个瞧着倒是舒心。
摆摊的七大姑八大婶见姑娘常来，亦叹她总是孤身一人，便有意照拂，总将好东西留一些，待到叶璃再来时，便一股脑儿地取出来任由她挑拣。
一来二去，日子一长，也就熟了。
距叶璃出征北疆前来的那一次，已然过了一年多，是以，今日在市中再见她，几个妇人笑吟吟地朝她招呼，唤道：“叶姑娘可有些时日没来了。”
出声的那个是西街铁匠家的大婶，年前才得了个孙儿，宝贝得不行，此刻正抱着孩子坐在自家的首饰摊旁朝叶璃招手：“小宝快瞧，这是姐姐。”
那小娃虎头虎脑地样子引得周围一众人笑赞，叶璃却不知想到什么，她看了那孩子一眼，勉强笑了笑：“小公子生得俊俏呢。”
“姑娘可真会聊天！”大婶一听这话，当即乐得合不拢嘴，她探身瞧了瞧叶璃挑在手中的一对耳坠，爽快道：“这是我家媳妇儿前几日才做好的，真材实料呢，姑娘若是喜欢，便赠了你罢！”
后者本盯着耳坠出神，乍听了大婶的话，觉得她可能有些误会，才要推辞。转而想到毕竟是人家媳妇亲手做的，说不中意难免唐突，斟酌之下，终究就伸手去摸了钱袋。
那大婶正乐呵呵地包着耳坠，一抬眼见她递了碎银过来，赶忙摆了摆手：“姑娘这是做什么，都说了是送你，怎么还能要你钱呢！”
“可这。。”大婶嗓门颇大，周遭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她抿了抿唇，“婶子开门做生意，钱终归还是要给的。”
“不成不成！”仍是拒绝，这大婶今日莫名的难缠，叶璃一手僵在原处，却也不好给人家脸子看，不由尴尬起来。
正思量间，便听一道温润的男声。
“姑娘为难？”身旁有一人站定，她侧眸看去，只见那人向她展颜一笑，尔后面向那大婶，娓娓道，“这位姑娘既是为难，可否由在下付账，权当作借花献佛？”
这人仪表堂堂，端得是清和温雅，他真挚地将大婶望住，那大婶头先只是瞥了瞥他，市井之中，这种想要借花献佛的登徒子她见得多了去了，可万万不能害了。。还未腹诽完，她眼睛蓦地一亮：“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来来，公子你收好。”
言罢，饱含深意地朝叶璃笑了笑。
“。。”
“叶姑娘。”那公子收了小木盒，转身递到叶璃眼前，却见她目光凉沁沁的，再不复方才那般亲和随意。
“不知公子贵姓？”
这就被识破了？
也罢，他扬了扬眉，略一莞尔，欠身朝后退去两步，朝她拱手：“在下谢晋之。”
喧闹纷杂的环境里，叶璃静静地看他，宽阔的袍袖在他抬手间曳出一道素色的弧线，世家教养在这一礼中展露无遗。
当日北疆战场上，那落魄却不失风骨的书生，原真是眼前，这锦袍玉冠的公子么。
她淡然收回视线：“谢公子多礼了。”
“那这耳坠。。”
“既是公子买的，还是公子自己收着吧。”
语带疏离，料想是自己唐突了，谢晋之站到叶璃跟前来，和声道：“未报姑娘大恩，晋之亦自知先前在北疆时多有不妥之处，不知姑娘能否给晋之一个机会，向你赔个不是？”
言辞恳切不失礼数，怎奈得叶璃不是好相与的主。
“举手之劳本不足挂齿，公子莫要折煞叶璃了。”目光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一片深棕色的衣摆，她神色如常，却多看了谢晋之一眼，冷清清地向他说了声“告辞”。
再次转身离开。
谢晋之这回倒不再拦她，只对着那姑娘纤瘦高挑的背影望了许久，直至她没入人群中再瞧不分明了，才轻轻笑出声来。
一别数月，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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