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鸿拂秋岸四

　　酉时，顾云珩携皇后入临水榭主殿，一则头顶珠玉冕冠，广袖龙纹冕服于身，一则着牡丹绣凤深衣，脚踩青丝翘头履，步态端庄，气度皆是非凡。

　　正主落座，百官朝拜后，才敢次第入席。皇后居右，宁妃居左，而后是顾怀瑜、连夏等人，其次才是以苏允为首的公卿。

　　远观临水榭，华灯高宴，丝竹管弦不绝，洛水清寒，泠泠波光映得其更如琼楼玉宇，不在世间。

　　酒香醇赋，座中微酣，宴中未论及国事，顾云珩有言，今夜只尽君臣之谊。

　　宁烟本以为照着连夏的性子铁定要闹腾得不行，谁知这孩子今日倒是收敛，只见她屈膝在坐席上，半边倚着叶璃，垂眸默默地抿着半盏果酒，竟一言不发。

　　她捎带些询问的意思望向清欢，后者则朝顾怀瑜身侧努了努嘴，惹得宁烟眸色一深。

　　依惯例，太子下首即为丞相。

　　叶璃也察觉出了连夏的反常，见宁烟神色微凛，她便推了推身旁的丫头：“怎么，酒菜不合你胃口不成？”

　　连夏摇头，仍是一动不动地抿着杯口，叶璃无法，索性动手剔了鱼骨搁到顾连夏眼前，又推推她：“吃鱼不吃？今日做的可是菱湖的荷包红鲤喔。”

　　尾音上扬，带了些哄骗的意味。

　　不成想今夜竟骗不到这丫头，叶璃感到有些挫败，不应该啊。

　　正欲再次出言，忽闻有人高声道：“素闻叶将军武艺超群，自出将来便难逢敌手，平城之乱更是功不可没，老夫于此，敬上将军一杯。”

　　殿中细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丝竹声中，众人目光所向都定到殿中那一道执盏的身影上，暗纹罗缎深衣，金佩赤绶，正是国公徐幕。

　　闻声，连夏衔着玉盏抬眸，只见叶璃起身前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头，淡声道：“徐公过誉。”

　　那一记蹙眉，并非仅连夏一人得见，但不同于连夏，苏允漠不关心，顾云珩与陆书意不动声色，而以顾怀瑜为首的吃瓜群众则选择观望。

　　“后生可畏，将军不必自谦。”见叶璃并无要承他这一盏的意思，徐幕又道，“怎么？叶将军瞧不上老夫？”

　　“不敢。”说是不敢，却没有半分不敢的意思，她自随侍手中接过玉杯，浅尝辄止。

　　“陛下。”徐幕忽自席上起身，几步行至御前，“宫宴管弦虽上乘，听多了也显乏味，老臣平日里听闻这叶将军剑法了得，不如今日，就让在场文武开开眼，瞧瞧我祁夏女将英姿。”

　　顾云珩面上本浮着笑意，此时收敛起来，他搁下杯盏，纳了一口气：“恩师…”

　　“陛下，父亲所言不无道理，叶将军舞剑本非难事，若是以此展我祁夏国威，岂非是一桩美事。”徐幕羞辱之意溢于言表，不想附和者甚众，首当其冲者便是皇后，未待顾云珩把话说完，她便施施然开口。

　　闻言，顾云珩看她一眼，半晌后，他再执起玉盏递到唇畔，笑道：“恩师总看着朕做什么，叶将军可难说动着呐。”

　　他不置可否，徐幕却像得了支持一般扬眉望向叶璃：“叶将军？”

　　“分明是伶官的职责，怎么好端端的要扯到姐姐身上呢？”清脆的女声出自叶璃身侧，连夏终于放下了衔在唇畔的玉杯，不顾宁烟阻拦，起身坐到顾云珩案旁，她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殿下不知，叶将军镇于北疆诸邦，声名传于朝野内外，其风姿叫人瞻仰十分，我等仰慕已久，才托国公请旨圣上，实非折辱。”徐幕之后，又一名青衣的官员自席间走出，连夏对官员服制认得不多，只堪堪辨别得出是九卿之列，这一席话动听得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掌御史台事委实可惜。

　　连夏见她父皇纵容徐氏党羽，心急之下有意再辩，却听殿外一声长叹：“论剑法，小叶璃比我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关键时刻陛下就是想不到微臣呢，莫非是偏心叶璃不是？”楚扬一袭墨袍，跨过殿门时潇洒地将披风甩与内侍，几步后在玉阶前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见了楚扬，顾云珩似是想起什么，“军中事务都处置妥当了？”

　　“回陛下，都妥了。”楚扬朗声，“方才臣在殿外听得廷尉大人一席话，感触颇深，既然谢廷尉盛情难却，不如就请陛下恩准，许微臣与叶将军共舞？”

　　论没皮没脸，楚家大少论第二，临水榭中决无人敢称第一。

　　不理楚国公是否叫他气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他得了顾云珩应允便欣然望向徐幕，“徐公可有异议？”

　　“陛下既已恩准，老臣哪敢多言。”费了那么些唇舌，他只是，憋屈。

　　乐声未绝，内侍熄灭了殿中灯烛，只留下空地处的几盏宫灯，太常卿今夜告假，就由太常属官易了曲子。

　　宫人呈上来木剑，叶璃在接过时借着遮挡朝那三公席位望了一眼。

　　楚扬与她是自幼磨出来默契，进退间毫无纰漏可寻。

　　绿琦风雅，她剑锋偏转，行云流水，招式朴素却自有一番意趣，风姿绰约，竟真应了那廷尉所言。

　　惊鸿自去渚，戏鹜不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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