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鸿拂秋岸二

　　帝都宫城乃百年前所建，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有些坑洼老久了，未经修葺，瞧着却不寒碜，反倒很有些古意。道旁栽的梅树未及花期，枝条硬瘦，宛如碧玉之身，树身上叫宫人系了浅色的绸带，清雅脱俗中平添了几分尘世烟火气。

　　东宫地处宫城东南一隅，临山傍水，与仰歌台隔洛水相望。

　　顾怀瑜走在前头，叶璃随他踏过东宫朱漆的正门，谁知迎面而来的不是预料中凌厉的拳风，倒是一个温软得出乎意料的怀抱。

　　身着浅杏色宫装的丫头头顶叫人随意地扎了两个丸子，嚷嚷着扑在叶璃怀中扭了好一会，闷声呼道：“微寒！快来！叶璃回来了！”

　　那丫头个头虽小，冲劲儿却大得很，猛经这么一撞，饶是叶璃也险些没受住。

　　她抱着怀里的人微微踉跄，站稳脚跟后才掰开贴在自个身上的丫头。

　　“夏儿长高了。”叶璃将顾连夏上下打量一番，十四岁的丫头正是糯得可爱的年纪，此刻因叫她掰了开去而鼓着双颊，异常憋屈的样子，只是。。。她盯了一眼连夏头顶的两个团子，嘴角抽了一抽，“今儿的头又是微寒给你扎的？”

　　“怎么？你好像很瞧不起我的手艺？”一道与叶璃有些相似的女声出自连夏身后，不同的是要温婉过叶璃许多。

　　卢微寒一脚跨出正殿的门槛，手上拖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盘中盛一只青瓷碟，里头是才蒸好的果子，冬月里，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微寒系出名门，是极有教养的女子，纤腰莲步，举止间尽是优雅端庄，早前未曾发觉，眼下一见，叶璃眼中竟晃出另一道人影来。

　　“咳，那什么。。。”

　　“天气这样凉，非要在外头吃么？”她正欲辩解，微寒却将瓷碟安置到回廊的木栏上，暂且撇开她与顾怀瑜，偏头询问起连夏。

　　“难得天晴，在外头吃有助消化啊！”那丫头一见着瓷碟里的果子两眼就很不得要放出光来，就是叶璃拦着，也阻挡不住她扑食的步伐，哪还能理会什么天气。

　　“你悠着点。”微寒平日里不轻易下厨，上一次做青州果子已是年前的事儿了，宫中御厨虽比不得，但好歹也没亏待过她，至此，顾怀瑜终于忍不住轻斥，“母妃见了，铁定又要说你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母妃说说便是。”连夏口中塞着果子不好申辩，勉强咽了下去才应道，“如今师父回朝，左右我也没几天安生日子过，及时行乐啊。”

　　她说的是陆书意，他领帝师职时连夏尚是七岁的幼童，因顾云珩宠爱幼女，便命他一同教导。

　　恩师授业，博贯古今，她顽劣归顽劣，之于陆书意，更多的是敬怕。

　　他为人温淡，治学却严谨得可怕，这一点上，少时常被罚抄书的连夏和顾怀瑜深有感触。

　　陆书意此番回朝，顾连夏得过且过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眼前这丫头自小承盛宠而居仰歌台，身份矜贵，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世上还能有她忌惮的人？

　　叶璃忽然发觉自她听闻那锦州刺史的名号起，她就不太能明白这个世界了。

　　“父皇今日吩咐了夜宴，你去是不去？”她人小脑袋小，歪理却是成套成套的。深知幼妹脾性，顾怀瑜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干脆将话题扯将开去。

　　因顾云珩与宁妃爱护幼女，自小便不让顾连夏多露面，世人多见储君，而无缘得见传言中仰歌台上那金贵的小殿下。

　　世人视她如谜，那逢宴必遭看护的小殿下自个也落寞得很，月前，她在宫中折腾了许久，险些拆了整个仰歌台才总算将她父皇折腾地在崩溃边缘应下了，许她出席一次宫宴。

　　眼下总算逮着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搁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抹了抹嘴角，道：“我回宫中洗漱，晚些千万记得来叫我！”

　　三人齐齐摇头，这丫头啊。。。

　　连夏走后，顾怀瑜领叶璃进了书房，微寒命人送上茶水后，自己也去了仰歌台。

　　“说吧。”顾怀瑜欲言又止，索性就由叶璃替他起了头。

　　“小叶璃啊。”一唤。

　　“嗯呢。”一答。

　　“苏相几日前遇刺之事你可听说了？”

　　初秋，杨老丞相告老还乡，举荐其门生――时任御史大夫苏允拜相，帝赐金印紫绶，入主丞相府，为百官之首，匡政辅国。

　　祈夏开国数百载，历任丞相多由御史台举荐，御史大夫更素有左相之称，乌台属官执相安邦并不鲜见。

　　乌台多乌鸦，更多的是些须发斑白的老古板，纵然一身才学满腹经纶，太过年轻的御史大夫终归要遭人白眼，何况苏允入仕不过七载，便已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坦途，叫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载的国之栋梁情何以堪？

　　有人谓叹，有人不甘，自然也有人熬不下这一口恶气，新官上任不过月余，各类刺客的足迹就已踏遍丞相府中的角角落落。

　　“季云不是排了三十影卫么？”御林军除护卫宫城外，另有一支影卫营归帝王直接统辖，只听命于顾云珩，忠诚且高效，而季云，乃此营统领。

　　“小云若是知晓他万分敬爱的师姐此刻正质疑他的能力，兴许能气得吐血吧。”顾怀瑜挑眉，叶璃嘴毒，世人皆知。

　　叶璃之母乃宁妃长姐，她自幼住在宁国公府，与顾怀瑜、楚扬等人熟识，同季云更是师出同门，任谁遭自家师姐言语攻击，大约都是要吐上几口老血的吧。

　　“人不是没什么大碍么？”她开口辩解，到底是自家孩子，决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

　　“我今儿原本就没想同你聊苏相。”他殷勤地奉了一盏茶到叶璃眼前，谄笑道，“前人有鉴，父皇吩咐我务必要护师父周全，我思来想去，就数你最合适了！小叶璃！”

　　朝中暗潮涌动，陆书意回朝，必起波澜，影卫不过百余人，三十人才堪堪保得苏允，余下的决计不可再分。

　　帝都中，徐氏势力遍及，便是御林军亦不能尽信，如叶璃这般根正苗红，以一敌百的能人也就只此一家了啊。

　　奈何，这一家的女侠从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

　　“…”果然，听了顾怀瑜的话，她不出意料地蹙起了眉头。

　　“小叶璃！”近二十年的人生中，除叶璃外顾怀瑜从不曾开口求人，偏生每次都叫她无情地拒绝，此番不会又要悲剧重演了吧？

　　“好。”

　　“…”她一字落地，掷傻了那正酝酿着骈骊欲来游说她的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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