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宴仲秋团圆夜 梦醒上蔡逐兔时

　　又过了一两月，到了中秋佳节。这日一早顾府就行了祖庙祭祀，府中张灯结彩，挂饰添香，备齐了瓜果与点心，不仅那小饼浑圆，那些瓜果也是选着一等一圆的，便是为了取个圆满的意味。

　　宫中又赏赐下来了一筐螃蟹，个个脐满腹白，生机勃勃，顾张氏命府里江浙生人的厨子严阵以待着，就等着晚上家宴的时候做个添彩。

　　顾江氏将自己闲来无事鼓捣的数种菊花都摆置到了起云楼，同这夜晚一轮皎月相衬，也是为了一个“花好月圆”之意。

　　家里孩子都还小，顾张氏又同二位弟媳商议了，预备弄些手提的花灯给孩子们把玩，正巧出门会友的顾云琮就带了花灯回来了。

　　顾云琮道：“我与徐府、程府的哥哥们一道，见他们都为自家姐妹兄弟挑了些花灯之类的，我也动了心思。我们阖府的姊妹们都年幼，夜市是不得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要来讨个巧了。正好与母亲投了意，不知道母亲如何奖赏儿子？”

　　顾张氏取过那花灯看，约摸都是些玉兔、莲花状的灯盏，小巧可爱，倒是适合小儿把玩。又闻她儿子如此说，便道：“你平日招猫逗狗，总是无端惹些祸端，今日做这事只能算是将功补过了。还在我面前讨赏，若是你祖父知道你偷溜出去顽，你倒真能讨一顿‘赏’！”

　　顾云琮嬉笑道：“我那出去可是告知过父亲的！今天是好时日，母亲可不能告发我！”

　　顾张氏嗔了她儿子一眼，又见每个灯上又坠了锦囊，便问道：“这锦囊里是什么？”

　　顾云琮道：“这原本是放灯谜儿的地儿，我想着这么好的日子，整那费脑子的玩意儿干啥！我给都换成了一些玉石雕的小玩意儿了，就让各位弟弟姊妹们自己挑选，每个都不同，就当儿子给的中秋贺礼了！”

　　顾张氏因道：“好好的雅事儿，全给你一闷棍搅黄了。你说着传出去，不得笑咱们府里没雅兴儿吗？”

　　顾云琮骄傲地挺了胸脯：“母亲这话可错了！那些诗儿啊谜儿啊都没有我来得直接不是！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太子殿下都夸我呢！结果哥哥们都跟我学做一块，把里头的谜语给换成小玩意儿了！”

　　顾张氏惊讶道：“太子殿下也在？”

　　顾云琮见自己说漏嘴，讪讪道：“好几个王爷都在呢……我不是有心要骗母亲的，是殿下们说好要保密的。”

　　顾张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拿什么付的帐呢？这些小玩意儿可还值些钱呢，我记得出门的时候金河鱼关身上也就带了二十两吧？”

　　顾云琮露出一抹腼腆的微笑：“花灯儿钱我给付了，珍奇阁那儿……我直接记了账，就等母亲明后日遣人去补个钱儿就行了！”

　　说完也不敢看顾张氏反应，拔腿便跑了。

　　顾张氏见他跑得飞快，无奈地笑了一声，现下就遣人去把账销了，准备过了今日再跟着猴崽子算总账。

　　入了夜，圆月下的定京城里处处都是灯火通明，西边夜市也是人头攒动、热闹赛过了白昼。有买卖花灯、兔儿爷和糕点月团的小商贩，也有粉墨登场、敲锣打鼓的杂耍戏班子，还有不少人结伴游湖，吹笙听萧，因为今晚尚无宵禁，能一直玩到天破晓。

　　顾府里，一家人在起云楼上于月出之处设了香案，顾府女眷向月而拜，祈愿家中读书的儿郎能蟾宫扳桂、光宗耀祖，家中尚幼的女儿能貌若嫦娥、一生团满。

　　拜月之后便是家宴，顾云瑾和几个尚年幼的女儿不得多吃螃蟹和月饼，每人就吃了大约小半个，便给她们换了瓜果香汤。

　　吃完后，顾云瑜被老夫人搂在怀里，老夫人带着孩子，去认那一株株菊花的品种，老国公爷同三个儿子另置了张小桌儿，对着月亮饮酒谈天。

　　顾张氏才叫人把顾云琮带回来的花灯给送上来，顾府的少年儿童们，各自选了一盏，又纷纷拆开锦囊。

　　顾云瑜自己得了个黑色碧玺貔貅坠儿，爱不释手，又好奇一个个去看，自己的姐妹们得了什么。顾云璇得了朵白玉的莲花儿，顾云瑛得了朵猫儿眼祥云儿，顾云琴得了个金发丝儿的钱袋儿，顾云环得了个满兔毛的金蟾儿。最后看到顾云瑾，顾云瑾才从锦囊里拖出一只背脊上一道儿翠意的蝉儿来，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块绿发丝儿水精。

　　看完了姐妹，她又去看兄弟的，三房长子顾云琚手里捏着的是块青玉蜘蛛儿，二房长子顾云玮手中拿着的是块水草玛瑙的文昌笔，顾云琮手中把玩着一个红玉髓的小斧头。

　　其实比起那知了水精，顾云瑾最喜欢的是她挑的那盏兔儿灯，小兔子浑身洁白，圆滚滚的，正拿着药杵捣那长生不老药，实在是憨态可掬，有趣得很。

　　前世她在病房里电视上上也看见过类似的一盏花灯，只不过这个比她见过的那个做的还要精致小巧。

　　顾云瑜见兄弟姐妹中就她这个看起来最贵，心中十分满意。见她姐又只得了一个蝉儿，便奶声奶气要与她姐姐换，顾云瑾这才仔细看了看这知了，心知妹妹是下细比较了一番，觉得自己手里那碧玺儿最好，才与自己来交换的。

　　顾云瑾倒觉得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巧，又因势利导地劝了她妹妹一会。顾云瑜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还是欢喜地将那貔貅儿收起来了。

　　夜已尽深，年纪小的孩子都纷纷上眼皮贴了下眼皮，顾府因此都各自回房歇息了。倒是另一边的徐府灯火通明的彻夜。

　　那徐少傅正是两朝老臣、当朝皇后娘娘之父，他是曾经的大学士，后来又做过礼部的尚书，现在做了他亲外孙皇太子的太子少傅，又加了三孤少傅的头衔，不过一心只管着太子念书，没有管其他事儿了。

　　倒是的俩个儿子，一个接了他礼部尚书的班，一个接了大学士的任，他门下门生有多在朝为官，比起仅仅以武起家的顾家来说，才是真正的京城大家。

　　徐少傅也经不住夜长，与儿孙吃酒玩乐一晌便回去歇息了。行至院内，却道皇后娘娘来了手谕，徐少傅拆开一看，见皇后娘娘写道自己今日旧疾又犯，烦请母亲进宫陪她解解闷。

　　徐少傅叹了口气，抬头看静夜里一盘圆月，皎洁生辉，照的是满院银光。

　　他妻子与他结发相伴多年，便知道宫里的大女儿又邀自己去宫中。便劝慰他道：“老爷，大姑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便是让我进宫劝一劝她，也无碍。”

　　徐少傅因道：“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太子位置也稳罢，娘娘却总是诚惶诚恐。如今人都道我徐家如日中天，可我徐家能是哪门子的太阳？这世上只有那龙椅上的才是太阳！你说，这些言语若传到圣上耳中，是否会疑我徐家……”

　　徐老夫人道：“便是相怀疑，我徐家亦有退路否？娘娘太子已在高位，那便如亮晃晃的箭靶一般。我看那秦宁武张，心中也未必没有鬼主意。老爷您可别忘了两年前的沈家。”

　　徐少傅不说话了。

　　这天夜里，徐少傅又梦见中秋夜里，旁观几个孙子画玉兔图的事了，便见那兔儿越画越狡黠，那背景也渐渐从祥云圆月变成了东门郊野。

　　迷迷糊糊身体又飘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塞给他一把弓，他骑着马举起了弓，正要去射那东门外郊野逃窜的肥野兔子。箭发离弦之际，突然自己又变成那兔子，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箭镞，猛然地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徐少傅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地惊醒了！

　　一旁的徐老夫人也醒了过来，忙给他端茶抚背，问他何事，徐少傅却不答，起身披了氅衣，就到书房里去了。

　　上蔡东门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归啊……

　　徐府主院书房的灯与月台赏月的灯火一样，也亮了通夜。

　　彻夜不睡的还有心绪不宁的谢儒彦，他老子把钱都拿去赌了，这时候也还在外面逍遥。顾氏族人给他送了茶水和月饼。

　　他看着书，又去看那蟾宫，想起了病死了也无钱医的可怜娘亲，想起了他嗜赌如命的混装父亲，眼中闪烁着坚毅和痛苦混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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