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天空昏沉沉的,风又干又冷,看上去像是要下一场大雪。
阮清团提着食盒走出后厨小院,却见赫曦堂外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围在一起正看着什么。
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正是江浮白的居所。
她只看这一眼,也惊讶地瞪大眼睛。
江浮白竟然爬在屋檐顶上,正在修整一小块檐角。
身边的小厮小声道:“王爷不是一向身子不好,走路都费劲,怎么这种脏累的活几要自己做?”
“不自己做怎么办,咱们又不能进赫曦堂。”一个小厮略带遗憾地叹气道。
“要说咱王爷,虽然在朝政上毫无建树,但是在生活上,有滋有味的哟。”
“但是师唐大人呢,师唐大人在的话,没道理让咱虚弱的王爷爬高上低的呀。”
丫鬟们不高兴了:“谁说咱王爷虚弱了,昨我见王爷面色红润,兴许要好了呢!”
“哟,你还能见着王爷呢,你什么时候能见着王爷,你连赫曦堂门槛都不能挨着吧?”小厮们调笑道。
“我就是见着王爷了,昨日王爷手里还拿着一个斗笠……”丫鬟脸色羞红,着急地辩解着,猛然间她眼睛亮了一下,发现救星似的往阮清团这边来。
“团团姐姐,您说,昨日王爷是不是出门了?”
阮清团这才感觉到,尽管江浮白被传是闲散王爷,但是众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连带着能进赫曦堂的人都金贵了起来。
王府里面的小厮和丫鬟,只要是见着她,都喊姐姐。
这声姐姐,可不是因为年龄。
阮清团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丫鬟,有些不忍心袖手旁观,但也不想被今后被他们缠上,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道:“昨日王爷似乎是出府了,我没有跟着,不太清楚。”
“看吧看吧,我说的吧!”丫鬟也不在意阮清团的态度,得到肯定的答案,立刻去给周围人炫耀。
突然,她停下来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王爷近日精气神都很好?王爷的病是不是要好了?”
原本还有些议论声的现场,立刻变得安静起来。
“王爷的病……真的还会好吗?”一个小厮南南道,“这么多年了,当初老王爷……”
他把剩下的话语咽在肚子里,没说江晟戈遍寻天下名医而不得。
阮清团看看手上提着的食盒,里面装着近日刚熬好的药。还有新买回来的盐梅和蜜枣。
远处的江浮白站在梯子上,背影的墨发和雪白的衣衫相互映衬,成为昏暗天气里不能忽略的一抹亮色。
他卷了袖子和裙摆,看上去随性又落拓。
她那一刻真的有一种希望,若是在王府期间,她真的能帮江浮白将病治好,也算是她职业生涯的一个漂亮收尾。
“都无事可做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阮清团回头。
众人都做俯首壮,齐齐呼喊“程管家。”
阮清团立刻跟着行礼。
她早知道诺大的王府都是一个人在操持,便是跟着江晟戈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守护在江府的程管家。
阮清团行礼完毕抬头,一个鹤发精瘦老头笔直地站在众人跟前。
他眉毛胡子俱白,却十分有精气神,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一身简单的褐色素衣衫也被穿的正气凌然。
只是简单站在那里,便有不怒自威之势,似乎一人在战场可退千军。
阮清团入府几个月第一次见到他。
只是因为他接近耄耋,年岁渐高,江浮白不许众人拿院中小事前去骚扰他。
于是,王府院中事宜也都是各婆子管事自行拿主意。
每月呈上一些详单给程管家过目,或者遇上难以决断的大事,才前去询问。
程管家便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养。
据说每日练功读书,不曾懈怠一天。
众人见程管家,大气不敢出。
但是程管家似乎并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各自去忙。”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众人各自散去。
阮清团提着食盒也准备走。
“你便是新来的小丫头?”程管家叫住她。
阮清团一转头,正对上笑吟吟的程管家,跟刚才判若两人。
清瘦的脸上苍老的纹路十分明晰,带着笑意却显得很是亲切,阮清团心里软乎乎的。
她乖巧答道:“正是。”
程管家上前:“这是给王爷的食盒吧,里面都有些什么?”
阮清团一一回答。
程管家点头:“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王爷向来能吃苦,现在愿意吃得一点甜,是好事。老头子谢谢你啊。”
阮清团忙不迭地说是自己应该做的,一边又觉得眼前的老人家十分亲厚。
“我年纪大了,腿脚也没以前灵便,你能不能搀扶我去看看王爷呀?”
阮清团立刻腾出挨着程管家手,搀着他往院子走。
————
江浮白正在一块一块往屋檐角放琉璃瓦,嫌弃地把手上蹭的泥往砖上抹抹。
嘴上唾骂道:“让你想个招把我身体渐好的消息放出去,你就让本王来做这个?”
师唐在下面憋笑:“这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不出赫曦堂的门,王爷也不用被气味熏到,大家也能看见王爷,两全其美。”
江浮白咬咬后槽牙:“好啊,真是好。本王现在满手满身的泥。”
“还不是王爷业务不精通……”
“你说什么?”
师唐立刻怂道:“我是说,之前的法子不是不行嘛。王爷不再虚浮走路,这些不会功夫的丫鬟小厮根本看不出来。结果走了三圈,不还是觉得王爷游手好闲,不是,觉得王爷在逍遥散步。让王爷找人多说几句话,人自然发现王爷不咳嗽,结果怎么着,您自己捂着鼻子跑了,小姑娘哭了三天……啊!呸呸!”
一块泥正中师唐嘴角。
“王爷!”
江浮白得意的笑声从屋顶传的满院子都是。
阮清团搀着程管家进门的时候都是一愣,她第一次听到江浮白这样无所顾忌又中气十足的笑,猛然间,觉得檐角站着的男人像一个鲜衣怒马策马飞奔的少年郎。
“哦呵呵呵,王爷这样才是少年人的样子。”程管家捋着胡子笑道。
“程爷爷。”江浮白看见程管家,竟然一点也没觉得惊讶,只是从容地从梯子上下来。
下梯子的姿势也十分潇洒。
阮清团看得出来,江浮白的病情确实转好,但是仍旧处在一种体虚的状态。
师唐引着程管家进门,江浮白和程管家一左一右坐下,像是普通祖孙一般。
阮清阮只打开食盒专心布菜。
“王爷身体看上去好多了。”
江浮白桌上的普洱适时咕嘟起来,他先给程管家呈上一杯,用的正是他最喜欢的一套青瓷釉杯。
“是。”
程管家的神色更欣喜:“那便好,只是这初好还是要小心着点,爬高上低的事情就让师唐去做。”
“程爷爷,我俩都是您教出来的,偏心也太严重了!”师唐在一旁撇嘴道。
“对,就是师唐偷懒,我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自己去修檐角的。”
师唐:“王爷你……”
阮清团看着身长比自己高一头的大男人,竟然委屈巴巴,双眼泛光似的背过身去了。
江浮白和程管家又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传出师唐也忍不住笑了。
阮清团也不禁莞尔,发出一声轻笑。
闻声她赶忙憋住,一抬头还是看几人正在看自己。
她低下头将碗中药倒出来,盐梅搅拌后递给江浮白。
随即熟练地夹出两颗蜜枣放在骨瓷的小碟子上,给江浮白备好。
江浮白自然接过,三两下碗里的药和骨瓷里的小碟子都空了。
程管家把目光从阮清团身上移到江浮白身上:“我记得以前都是那个叫青藤的伺候王爷这些事。”
“嗯。换人了。”
程管家点头:“看着这个小姑娘伺候的好,王爷都渐好了。”
江浮白垂眸看了阮清团一眼,阮清团却被程管家夸的有些心虚,眼睛看向地面。
却听江浮白轻声道:“确实是她的功劳。”
程管家又大笑:“好啊,以后多往赫曦堂来,赫曦堂花多树多,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多待。”
阮清团一一应着。
“程爷爷这次出来肯定不是只来看看我这心来的小丫鬟的吧。”江浮白给程管家又续一杯茶,轻轻舀去浮沫。
程管家点头:“再过一月便是皇上寿诞,咱永定王府照往年规格,我已经安排了杭州天然寿石作为进献给皇上的贺礼。请柬已经送到王府,我带来了。”
程管家把请柬递到江浮白手上。
“若是王爷今年还是因病无法前往,我们早写回帖,也显得心诚。”
江浮白结果请柬,并没有打开看,只是放在一旁。
“去。”
“什么?”程管家有些惊讶。
“我去,程爷爷。”江浮白靠在椅背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参与过皇上的寿宴,今年身子转好,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程管家沉默良久:“是时候了。”
“魏学良他们也会赶在皇上寿宴前返京,也该见一见。”
江浮白点头答应。
程管家小坐一会儿,陪江浮白用了饭便要回府休息。
江浮白遣师唐和阮清团去送。
阮清团仍旧像来时那样扶着他,听他跟师唐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程爷爷,您干脆搬到赫曦堂来住得了。王爷太不热闹了,整个赫曦堂连个人气都没有。”
程管家伸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怎么,日子清寂准备拿我这个入土的老头子逗乐?”
师唐摸摸脑门:“哪敢呐。”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该忙起来了。”
程管家没有接话,只是小心地看着路,像是怕地上有什么不平坦,谨慎仔细地走。
穿过假山,路上确实多了许多小石子。
师唐不高兴道:“王府的这些下人们,也不知道把这路扫干净,到处都是石子,是看王爷太仁慈了。”
话没说完,又被程管家来了一栗子:“影射老头子治府不严。”
“是不是,是不是!”
给了师唐一下,程管家似是还不过瘾,依然追着师唐揍。
师唐围着阮清团左躲右闪。
“看出来了,您就是怪我让王爷爬房顶,报私仇呢!”师唐嚷嚷道。
“哎呀小心!”前面有一个坑洼,阮清团立刻拖住程管家,才免于他摔着。
程管家被扶起后,却上下打量阮清团,然后一言未发,点点头。
送完程管家,阮清团与师唐一起返回。
阮清团后头看了看程管家的居所。
师唐:“怎么?看程管家不像管家是吧?”
阮清团点头:“跟王爷也不像王爷和管家。”
“更像是,祖孙。”
师唐轻笑:“程爷爷守护江家两代,某种意义上,他就是王爷的爷爷。”
阮清团点头,迟疑许久才问道:“皇上的寿宴师唐大人会去吗?”
“看到时候让不让带护卫,我至少会到紫禁城外。”
“那丫鬟呢,能带进去吗?”
师唐闻言一转头,正对上一双美目,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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