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霜刃初现
秦兆月懒洋洋地将擦完头发的毛巾往脑袋上搭着，随后身体一沉，就滑进了被子里。她睡眼朦胧地跟沈西西道了声晚安，睫毛微微一颤，划下了两道若有若无的剪影。
明明还只是清晨，却因为无处不在的微醺灯光而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傍晚，连一直隐藏在脑海深处的睡意都被强行勾了出来。就像是浸在一池温水中，一缕缕缓慢蒸腾而上升的雾气逐渐包围了她，而后弥散在早已疲累的身体中，最后悄悄爬上困倦的双眸。
之前被调戏得面红耳热的沈西西嗷呜一声跑到了卫生间，待在里面怎么也不愿意出来，就怕继续被秦兆月追着打趣。等到她磨磨蹭蹭地将头发吹干后，却忽然察觉到门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声响。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而后蹑手蹑脚地凑近一看，秦兆月眼睫紧闭，面容安适，睡梦沉沉。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睡着了……还把自己丢在了一边，甩手大爷一般什么都不去管了。
沈西西觉得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随着巨大的“轰隆”一声就塌成了满地的断壁残垣。
她的疑问，她的促膝谈心，她的一定要搞清楚来龙去脉，这样的三座大山可全都稳稳当当地压在她的心头啊！
秦兆月在雨中面色惨白的一幕忽然在她脑海中掠过。对着眼前这副秀美而恬静的面容，她实在下不去手把人弄醒。
睡个餍足的觉也是件好事。
于是功败垂成的她只能气呼呼地爬上另一张床铺，泫然欲泣地裹紧了自己的纯白柔软小被子，在一片纷乱思绪中，又是纠结又是后悔的，竟然在最后出乎意料地睡了过去。非常舒服而温暖的梦境。
沉浸在甜梦中的她最终被一阵勾人的香气给唤醒了。
空调的微风顺势而下，送来一波又一波传来的可口饭香，沈西西从被窝中抽出两只手，而后在半空张牙舞爪地挥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挣脱了被窝的诱惑。她单脚下地寻寻觅觅蹭了又蹭，终于找到了一双貌似是属于自己的拖鞋，然后又晃悠起另一只脚丫子继续锲而不舍地摸索。
她连看一眼确定下鞋子的位置都耐心欠奉。
“西西……”
传到耳边的声音让沈西西混沌成一片的脑袋瓜子猛然一僵。她反射性地绷直了小腿，然后刚刚挂上脚的拖鞋就应景地飞了出去。
话说这拖鞋怎么这么轻巧？
沈西西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终于耐下性子一手撑着床边，再次用脚尖勾到了那只偶然脱离控制的拖鞋。
白色的……纸糊的拖鞋？
这个时候她的理智才瞬间归位，抬头望去，秦兆月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多么好玩儿似得。
她哼唧了一声：“我饿了……想吃饭了。”
秦兆月笑了：“肯定会饿啊，话说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玩味的笑容在红润的唇角一闪而过，她好心地告诉沈西西实情，“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沈西西呆滞了半晌，问道：“所以现在可以吃晚饭了吗？”
秦兆月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怎么的，沈西西感觉这个温柔的抚摸中还有一丝“这孩子睡傻了”的意味。
“巧的很，你家季澜刚刚将晚饭送过来，而且特地让我把你叫醒一定必须马上把晚饭给解决掉，他放话说如果你不好好吃饭他会过来当面找你算账。”
听了秦兆月转述过来的话，沈西西有些迷惘地摸了摸仿佛秋风过境一般什么都没剩下的胃，在空荡之余还隐隐抽痛了一阵。
很久以前她就爱玩爱闹，不喜欢规规矩矩地按时按点吃饭。然而因为季澜的存在，她总是会被强制性地拉着，然后被逼着按照季澜制定完美的作息表来执行，一直到高中毕业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因为她一意孤行填了所千里之外的大学，季澜一气之下真的不理她了。
而她也并没有过多在意这种赌气性质的事情……考上大学之后她就像越狱成功的逃犯，满心都是终于没人管我吃饭了，老子终于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非理智狂热状态……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年少时分的玩伴，会罕见地对他动了心，还会忽然被人提醒务必得好好吃饭不然秋后算账。
像是喝了热奶茶一样，这样的关照让她莫名就觉得开心起来，从内而外地弥漫着暖意。以往拼尽力气竖起的反骨和就要对着干的一股蛮劲儿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秦兆月看她绵软得仿佛是甜丝丝的棉花糖，心神一转也差不多猜到沈西西是又想起了谁。她取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披萨，揭开最上面的盖子，放在了液晶电视旁边的桌子上。沈西西就像是捋顺了毛的小猫咪，乖巧地踮起脚尖跑了过来。
一杯温水随即被递过来：“其实如果你再不醒的话，我也打算把你叫醒了。毕竟已经六点多了。”
沈西西灌了一大口水下肚，只觉得身心爽快得不行。她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扒拉出了叉子开始享受满满一大片的比萨。一叉子下去，拽起几根白色的丝线将断未断，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非常带感。她慢慢地凑近那块被叉起的比萨饼，笑眯眯地咬下去。
一块三角形的饼瞬间只剩下了最外面的那层单薄的面圈儿，沈西西对着秦兆月露齿一笑，沾着酱汁的小脸傻里傻气的。
秦兆月回给她一个矜持的浅笑，然后拿出电池满格的手机飞快了打了一排字，不知道是在给谁发消息。
沈西西吃得满嘴都是油光，满足地拍着肚皮之余还不忘发挥自身的八卦精神。她一边兴致高昂地挥舞着叉子，一边探头探脑地投来个充满好奇探究的眼神。然而当露骨的视线被对方注意到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兆月伸手拍了下她的肩头，很轻的力道：“哎呦……没必要遮掩成这样啊，你刚刚在偷偷摸摸地想些什么呢？”
沈西西的眸子立刻调转过来，闪闪亮亮的：“阿月在和谁发消息呢？”
“一个男人。”秦兆月故作神秘地卖关子。
“什么样的男人，我认识吗？”沈西西激动地眼睛有点红，就像是三天没吃肉的饿狼一样。
她一露出这种饥渴的模样就说明是太久没八卦了。秦兆月摇了摇头，捋顺了晃荡在脑海中各种糟心的念头，转而将手机抛给沈西西：“自己看啊。”
闻言沈西西瞬间就扔了叉子，动作敏捷地接住了手机。
然而快速扫了下对话后那张欢欣雀跃的兴奋之意就黯淡了下去：“什么啊，季澜什么时候找上你的，竟然还敢把你当成间谍用来监视我？”
沈西西素来争强好胜，不但好动而且非同一般地自由奔放，而季澜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烈的人，不喜欢她做出各种出格的举动。
这一向是他们之间僵持而无法和解的界线。
秦兆月重新坐回到床头，对于沈西西过于激烈的反应不怎么在意：“之前他打过一个电话给你，那时候你睡得正熟，我担心他是有事情需要找你就先替你接了。”
沈西西狠狠地用叉子戳着面前的比萨饼，直到在上面戳了无数个洞后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然后他说了什么啊？”
“就是消息上的那些话，他给我留了号码，然后说晚餐已经让人送上来了，让我到时候提醒你起床吃晚饭的时候也告诉他一声。”秦兆月摊手，有些无可奈何，“谁想到他现在又强调了一遍。你到底是多让他不放心啊？”
秦兆月话尾处已经染上了些许笑意，她同样非常深刻地了解沈西西洒脱不羁的个性，多提醒几遍在某些时候确实是一件蛮有必要的事情。
沈西西抿唇，圆圆的眼睛快速转了一圈，然后像是放弃了争执的念头继续乖乖地吃饭了。
看着她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剩余的比萨饼里，秦兆月眉眼弯弯，觉得这次肯定不是因为饿极了，而是因为被戳中心事了。
酒店总是千篇一律的调调，开着闷声不响的空调，打着暧昧难言的灯光。
而这样迷离而与现实严重脱节的环境只会酝酿出两个结果——要不然是睡得昏天黑地，要不然就是做得昏天黑地。
然而很明显，两人睡饱之后完全没有任何继续待在房间的必要和需求了。沈西西吃饱之后就扒在窗户边上往外面张望，然后一刻不停地闹着要出去消食。
酒店的周围是一个小型的商业圈，整齐而秩序井然的绿化带隔开了车道与人行横道，由于地势偏僻，来往的车辆并不是很多，让整个商业圈显出一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而此时恰值夜色将临。
墨蓝色天边显出一抹淡淡的紫色，而后像是被描了一笔，然后又添了两笔，最后整片天空显现出一种介于蓝紫色之间的色彩，宛如浓重的墨水缓缓渗入透明清水呈现出花朵轮廓般的质感，清纯中又偏偏勾上了丝丝缕缕的魅惑，美丽得难以言喻。
秦兆月拔了房卡揣进口袋，然后让沈西西亲自到季澜房间里照个面。基于礼貌也应该打个招呼，她这么想着，先是乘着电梯下楼，然后一起往季澜的房间号走去。
季澜先是从猫眼里看到了沈西西，然后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秦兆月，之后他大大方方地开了门将两人放了进来。
门内的空间就像是无人居住一般一尘不染，一眼望去，他本人的公文包正放在书桌上面，旁边是一台亮着蓝光的黑色笔记本电脑，最旁边是叠的整齐的文件夹子。
秦兆月的视线从棕色的公文包转移到黑色的电脑然后瞥了眼到透明的塑料文件夹，最后再次端详起这个身姿挺拔样貌上乘的男人，沈西西亲口承认的男友。
她有些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
她记得很清楚，季澜身上所穿的是一件端正而大气的纯黑衬衫，是那种一旦沾上毛或者淋上水就会突兀到扎眼的颜色，非常闷骚，也非常难打理。
眼前的人不但办公用品带着浓浓的严肃风格，连他本人都充满了禁欲而清冷的味道。
如果说顾岸是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翩翩蝴蝶，擅长于舞动着翅膀来回游荡，无意识地迷惑着周遭的一切；那么季澜大概就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却因为平时总是藏在刀鞘里或者暗暗地别在腰间，不会轻易地让人看到或者探查到内心的想法。
这一切而很容易让人忽视他锋芒内敛的刀刃，忽视他隐藏在暗色刀鞘之下的本来面貌。
秦兆月忍不住为沈西西掬了把同情的泪水。热衷于玩刀的人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个失手就会伤人伤己。
不论这对性格迥异的组合是怎么发展起亲密友谊的，最怕的是粗枝大叶到成日里不务正业的沈西西有没有意识到，有没有想过她面前的男人是一个怎样难搞的人吗。
肯定没有……
凭着这几年的默契，秦兆月默默地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她肯定是好奇，然后就行动快于心动地凑上去了。
她默默地站在墙根下，看着这对身高差蜜汁软萌的组合先是甜甜蜜蜜地零距离拥抱了一下，然后沈西西这个不良少女就勾上了对方的脖子，像是欺压良家妇女一般缠上去然后占便宜占了个爽，最后心满意足地一抹嘴巴，唇边露出了一丝阴险得意的笑容，与传说中的大尾巴色狼简直不相上下。
“阿月走吧，我们现在出去散个步放松放松。”她神清气爽地向秦兆月迎上来，挂着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可爱。
季澜眯了下眼睛，有些好笑地看着大摇大摆往外走去的沈西西，心里同样感觉她可爱的不行，他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我会查岗。”
此时沈西西已经抓住了秦兆月的手，蛮力地将她拽进了电梯里，熟练地按下了去往一楼的方形按钮。
赶在电梯闭合之前，她遥遥地向季澜喊了句：“行，你要好好工作，赚钱养家，貌美如花，这样的我最喜欢啦~~对了，我也会定时查岗的，别以为只有你会！”
这么深情到穿透墙壁的独特告白方式，以飙高音的方式表达出来实在过于震撼了些，恐怕没几个人能丢弃脸面坦然接受说：这种告白不但方法新颖而且心意独特他非常喜欢吧……
冰冷而高傲的季澜显然从来不去追赶潮流，而且已经闭关锁国了二十几年。忽如其来的告白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颤了下有些发麻的指尖，默默地从心底念出了那个念念不忘，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
很明显，这把吹毛断发斩金截玉的尖刀倏然亮出了一截寒光凛冽的刀刃，直直地对准了他的目标。
而某人依旧我行我素，满心都是戏耍和玩闹。
秦兆月有些幸灾乐祸又隐约担心起来——这情况真是糟糕啊~要不要提醒她啊？
可是提醒了她也不会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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