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人换旧人
顾岸好整以暇地松了松领带,修长的手指解了脖子下方那颗勒得紧紧的纽扣,随后叹息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电脑前的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和倦怠,少年的稚气已经在他的身上褪散得干干净净,难以再找出些许踪迹。
“我知道你最近事情又多又乱,压力很大很重,这些我都知道。”他语气反常地柔和,然而挺秀的眉毛却微微皱起,显得慎重而严肃,“你身上的担子有我替你压在背上的,也有不少是你自己逞强好胜扛上的,然而你不是一直勇敢地撑到现在了吗?”
揉了揉眉心,他低低地接了句:“如今只是让你抽空偶尔教导下新人,你为什么会抵触成这样?”
阵阵冷风从百叶窗灌进室内,将桌子上的文件哗啦啦地掀起了无数页,仿佛两人此刻纠结而僵持的薄弱联系。明明心中思来想去了无数的字眼,却依旧只能两两相望,不提一字。
他轻笑了一声:“你这么一个好强的人,也开始觉得累了吗?”
“累只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我并不觉得它是一种负担。我所认为的负担是去做那些我完全没有把握做好的事情。”她的语速陡然加快,显得有些急躁,“比如说手把手带好一个新人,这已经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你懂吗?”
她难得说出自己的感觉,对于承载着他人的希望变成他人指路的灯塔这样的事,大概真的是觉得惶恐和不安。
慢慢地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蹲下身,她双手抱头:“我觉得你这次耍我耍地太过分了。”随着低头的动作,顺直的黑发滑落在一边遮住了她的脸庞。
她喃喃地低吟出声:“顾岸,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托付给我……”
很多时候她都能维持着冷静是因为所做出的决定影响到的只有自己,为自己拿定主意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自己明白想要的是什么。然而控制别人的学习进程,作为一个指导者的姿态对别人进行磨砺和督促,却是一件让她痛苦不已的事。
需要沟通,需要耐心,需要因材施教,然而首先需要自己拥有能让别人信服和追随的能力。
这一点,她心里明镜一样地清楚——即使她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当,但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尽管那句话音微不可闻,可是顾岸依旧听见了,她微弱的那句“不要托付给我”宛如利剑一般直刺他的心底。
在百叶窗的灰色阴影下,她低落而模糊的话音与缩成一团的背影仿佛融为了一体,显得渺小而颓唐。
坚定地将她埋进膝盖的脸捧起,抬起到与自己对视的程度。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仿佛捧起带着晨露的花苞一般珍惜而温柔。
而后他才缓缓地开口:“你到底在怕什么?”
低沉的话音柔软温和还带着丝□□哄的意味,是他一贯的安抚方式。
出乎意料的是,一双盈满了细碎泪光的眼睫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眼睛:“社长,我并不是你,没有你的资历也没有你那么自信果断。”她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我自己还在摸索学习的阶段,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在人生版图上描绘出满意的图案,你怎么能要求我不负责任地在另一张白纸上草率下笔?”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眼睫上下轻轻一碰,几滴滚烫的泪水便随之落了下来,宛如清晨的第一滴凝露。
顾岸白皙的手指抵着她微尖而苍白的下巴。
他从没看过她脆弱成这样。
见惯了她笑容浅浅,嘴角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见多了她面无表情,眼神却透着温暖与和煦。
在他的眼里,她一向是美丽骄傲却又不服输的花瓶,是能让缤纷花朵在瓶中绽放的女子。这样的女孩不是常人眼中徒有外表的花瓶。
她有着花瓶精致易碎的外表,却有着玄铁般坚强冷硬的心脏。
然而至今他才发现,即使是有着坚硬内心的花瓶也依旧是会流眼泪的。手指上传来的温热和潮湿,让这一切多出了几分真实感。
他情不自禁地碾了下手背上那颗饱满而晶莹的泪珠,仿佛珍珠一般莹润,却转瞬即逝。一个念头仿佛流星闪过一般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一个不敢触碰和惊动他人生命轨迹的人。
过去的她太过冷漠而疏离,仿佛真是一个瓷瓶般的假人。如今因为这个弱点,却让她更加生动了点,也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点。
他缓缓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轻柔而温暖的笑容,然后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别怕,我也带新人的。如果没有自信那至少信我,跟着我的步调去走,不用担心自己教的不好。”
秦兆月缓缓地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庞。
顾岸抽了张纸,细致而温柔地帮她擦去脸颊上未干的泪珠。苍白而瘦削的脸颊,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她脆弱地像块水晶,却清傲得像朵莲花。
他默默地丢掉被泪水浸湿的纸巾,而后在她泪眼朦胧的目光里敞开了怀抱。他撇撇嘴:“看在你是我女朋友的份上,我勉强给你抱一下。”
真是别扭又拙劣的安慰。
秦兆月先是愣了两秒,而后破涕为笑。她抬手擦了擦冰凉的眼角,微微倾身环住了他的腰,最后小心翼翼地贴近了他的胸膛。
西装里只有一件衬衣,隔着薄薄的衣料,火热的体温几乎是毫无阻碍地传到了秦兆月□□的小臂上。这个怀抱并不宽厚,但是对于秦兆月来说却是一个新奇而温暖的体验。在母亲没有过世的时候,她曾被这样毫无保留地拥抱过。可是后来,母亲离去,父亲酗酒,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抚慰的拥抱了。
从那时候起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微笑,因为再也没有港湾一直地停靠在海岸的只为承载她一时的脆弱。
那为什么今天会在顾岸面前哭了呢?
她也不懂。
明明两个人只是很好的工作伙伴,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可是他那样安静而耐心地倾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她暴戾的内心和沸腾的情绪在那样轻柔如水的眼神下能够慢慢平静下来。
一不留神,脆弱的情绪便乘机而入,强势地攻破了她严密防守的情绪堡垒。
大概这就是常说的百密一疏。
可她不因为这样的失策而感到后悔。拥抱着的腰身柔韧且充满了力量感,秦兆月仿佛在一瞬间获得了由体温传达而来的鼓励,恰如溺水窒息的人拼命求生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手边带着炙热体温的浮木。
好久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道:“那你原本是如何打算的?”
既然他这样打算将新人交给她,那么在另一个程度上他是认可她的能力的,还没有尝试就放弃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更何况……他刚刚说过……会在前面带领着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经过泪水的冲刷后变得更加透亮和澄澈。很多本是不堪一击的小事经过恐惧的催化后非常容易幻化成难以翻越的心魔。幸好泪水这样的幻术已经从她的眼眶中消失,这样的话,以新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可怕了,对吧。
他怜惜地抚了下她光洁细腻的脸颊,眉宇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赏。
“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带着凝霜,我来带子辰。毕竟男女之间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不仅仅是绯闻的问题,还关系到我们社团的名誉问题。”
秦兆月掩嘴一笑:“你以前把我当成挡箭牌挡各路桃花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问题?”
他斜过来一眼,眼神锐利,然而却没什么威慑力。因为随后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没把你当女生。毕竟你那时候抗打耐用,心理承受能力也好的离谱……”
话还没来得及落下个句号,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那张俊逸的脸瞬间扭曲成了苦瓜脸。
“你怎么对着为你敞开的怀抱还能痛下杀手?”
“我算是知道我在你眼里的形象了!抗打?耐用?心理素质强悍的人肉沙包是吧?!”秦兆月一边咬牙切齿地重复着他玩笑性质的话,一边再次捏紧了拳头。
“哪有哪有,你可是是我正牌女友啊,别家暴了啊伤不起……”
一提到正牌女友这四个字,她就想到了那张签了字盖了印章薄薄的纸片,再看看面前打不还手的顾岸,她忽的没了打闹的心思。
“对了,你刚刚只说了原本的打算,那现在呢?”她吹了吹拳头而后松开了手,“是不是变成你带凝霜,我带子辰?”
“凝霜原本和你有过节……”他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恶劣性格基本不可能被你制住。”
“是因为我看上去比较弱吗?”她嘴角牵出一缕笑意。
“并不是这个原因,其实你也知道吧,这次大张旗鼓地过来参选,她的目标并不在我而在于你。我和她只是认识而已,我妈也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我这块铁板她是踢不动的。她心有不甘,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认为你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比赛。”
他摸摸鼻子,有点心虚:“虽然这不光彩的手段有我在里面推波助澜,但是你的条件比她好是事实,只有她自己不愿意面对以及承认罢了。”
秦兆月轻轻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站在他身前凝视着他:“但是如果让她在你手底下做事,她永远也不可能对上一年的那件事情释怀,她不会甘心更不会承认我比她强的事实。”
她微微躬身,葱白的手指灵巧地帮他理了理凌乱的领带:“所以还是让我来带她吧。之前那番话是我懦弱胆怯了,但是既然要带一个新人就得最大程度上带好她。”
说罢,她嫣然一笑,之前的熠熠神采又重新出现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甚至隐隐显出了两片浅淡的红晕。
“你就这样抛下了阳光可爱的大男生转手让给我了么?”顾岸伸手揉了揉她顺滑的长发。
“社长您细心体贴善解人意,肯定会对他好的。带好新人这种事情整个社团只有你最擅长了不是吗?”
他微微笑了一下:“这大概是我亲手带的最后一个新人了,最多断断续续带上半年时间,最后还是要让他跟着你去实践的。”
他将目光转向白色的墙壁,不再看着她。
秦兆月忽然清醒。暑假即将来临,大三学长顾岸很快也将成为资格最老的大四前辈。大四之后太多的事情都是没有定数的。之后社团里的事情基本会丢给各个组长和副组长或者让她代为照管。他要准备和筹划很多重要的事,而这些小事他再也不会亲力亲为了。
“现在可要好好教我怎么做个好老师啊。”她心里忽然酸酸涩涩的,忍不住别过了头。
尽管不再直视着他,眼角的余光却依旧尽职尽责地捕捉到了他的笑容,带着阳光般温暖澄亮的色泽,不经意间便洒满了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嗯,你肯定会做的很棒的。”他用无比肯定和信任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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