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夕何夕

　　迷恋cos的心情恰如药物成瘾，顾岸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扮成一个受到无数人追捧的角色，无论装扮的人本身如何，他都可以凭借这样一个假借的身份受到无数人的瞩目和喜爱。因此很多的coser在卸妆后产生重大失落感，导致无法平衡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关系。严重的甚至会演变成不化好妆不穿上cos服就不能照常生活的强迫性习惯。如果说当时进这个圈是因为初心，一段时间后却很可能会敌视当初喜欢的二次元人物，甚至会厌弃自己原本的相貌和身材。因此cos如同迷药一样，能让人入戏太深，一睡不醒。

　　最简单而有效的办法无非是直面自己。如同墙壁上镶嵌的四面镜子，无论自己是美若天仙还是相貌平平。尽管初次在整张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时候会感到非常陌生，但首先得清楚镜子里的人是谁。

　　这场与自己对抗的比赛不容许胆小鬼逃避。

　　从上一赛季秦兆月夺冠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赛制设计得并不是非常公正。除了社长拥有过于绝对的判决权以外，拥有过于复杂情感的人，无论是喜爱或者是功利都会被这种赛制过滤掉。爱与恨既是对立面，却依然相辅相成。太强烈的爱恨反容易走火入魔而误入歧途。

　　如果说选拔赛是一张又一张的过滤网，那么这张网的效果已经立竿见影。首先过滤掉外貌和身材不达标的，再过滤掉对于cos的人物角色理解得不够深刻的，最后过滤掉表现力和创造力都欠缺的。

　　那么，这时网中还剩下什么呢？

　　筛选到最后只会留下懂得平衡二者关系，可塑性最强的选手。

　　小黑屋里依次摆着的三台闪光灯瞬间亮起，摄影师架起单反准备就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摄影师颇为和善地示意门口放一个选手进来。

　　而后第一个选手被丢进屋子，一脸懵逼。

　　“开始吧，你先自主发挥，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建议。”摄影师的两撇小胡子随着他的话音起劲儿地摆了两下。然而可怜的选手一号却感觉脊椎上窜过一丝凉意，瞬间成了一只扯着线才勉强动两下的木偶，在闪亮无比的灯光下选手的脸色惨白，仿佛即将乘风归去。

　　顾岸玩味地笑了笑。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扣了几下，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同样的小黑屋，同样满是镜面的墙壁，同样的一群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新人。

　　那时候的摄影师比现在的小胡子还要有个性。心神未定的选手们如同小羊羔一般，被一个接着一个地赶进羊圈般的小黑屋。在三个巨大的闪光灯的包围下，端着相机的暴躁摄影师对着新人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而选手们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在摄影师这样那样的指指点点中，调整着姿势，力求表现出符合人物形象的最佳姿态。

　　这种体验确实非常地反人类。有不少选手耐性太差，尤其是男选手，因难以接受别人对自己各种指手画脚，破门而出。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多了，在评委眼中再正常不过。评委们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非常敬业地轻声讨论着。偶尔会有助理将泡好的绿茶用托盘盛放好，依次端给评委。

　　之后，小黑屋的栅栏再次打开，下一个小羊羔被领了进来。

　　那时，顾岸神态怡然地靠在椅背上，端着白瓷茶杯悠悠然地抿了口，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他随手翻了翻这只小羊羔的简历——秦兆月，大一新生，同校同系，模特经验只写了寥寥几行字……他捧着茶杯，看着那张因素颜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证件照，在袅袅的水汽中幸灾乐祸地想，这样的女孩子都能闯进决赛，确实运气不错。

　　不过……运气不会总是眷顾一个人的啊。他挑挑眉，觉得这次可以提前打一个富有深度的稿子，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羊羔先掂量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个叫做秦兆月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提着镶着亮片宽大裙摆走进了闪光灯的包围圈。在三张仿佛鬼脸一般的巨大灯箱的包围下，竟然还有心情瞥了一眼评委席。

　　那道眼神出人意料地精准，竟然一眼抓住了打着呵欠的顾岸。顾岸懒洋洋地回望过去，那个女孩的黑发柔亮顺直松散地披在肩头，神情一派自然天真。然而直视前方，就好像刚刚的那道目光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其实在参赛之前秦兆月就听说cos社的社长不但非常有背景，而且吸金能力强悍。不过那时候顾岸非常懒，露天选拔都没参加，全部都丢给手下的一帮人了。于是直到今天秦兆月才和露脸的社长碰面。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以吸金著称的社长，我还以为是一个长成小猪储蓄罐那样圆润的胖子……

　　然而顾岸看着这个姑娘隔一会儿就瞅他一眼，仿佛他脸上开了花儿似得。于是他自作多情地误会了秦兆月的意思——这女生看我干嘛，我知道我已经到达了颜值巅峰，不过这么紧张的状态下还偷看美男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少女，你知道社团里非常凶恶的胡子大叔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你吗……

　　秦兆月还真不知道胡子大叔正绞尽脑汁地找她毛病。

　　不过她的心态一向好的不像正常人，胡子大叔让她改哪里她就改哪里，宛如一团任人搓圆揉扁的橡皮泥，改的非常轻松自然甚至浑然天成。

　　然而端着单反的胡子大叔阔气地挥洒他不要钱的唾沫星子，他跟秦兆月吼道：“你的表情是见鬼了吗？给我一个正常的表情好吗？”

　　表情这个问题，确实是秦兆月的一个大bug。

　　与秦兆月非常协调的身体素质相反，她脸上僵硬的表情与橡皮泥一样的身体完全不协调，大概上帝给她编程的时候偷了懒，导致她微笑生气愤怒只有一种编程模式。抓住了新人巨大黑点的胡子大叔立刻激动地喷洒起唾沫星子。灯光下那仿佛喷泉一般的唾沫轨道呈抛物线形式咻咻落地，秦兆月适时地换了个动作，同时微微侧脸，正好避开了唾沫星子的降落地点。顾岸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姑娘不但动作敏捷还自带镁光灯免疫技能啊。

　　小黑屋里光线充沛，堪比显微镜，顾岸所在的位置又是极佳的观赏点，恰好把唾沫轨道和临时躲避尽收眼底。他以手掩面，看着她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都没做的样子，忍不住在桌子下偷笑出声——该说她天然呆还是天然黑啊，这姑娘真是骨骼清奇合他口味啊。

　　然后他就发挥了社长的□□特权把这个神奇的姑娘收入了麾下。

　　回忆到这里，顾岸又一次没忍住笑声，他歪了头盯着坐在身边的秦兆月，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怎么都掩不住笑意，直接在倒在了桌子上。

　　台上的选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惊恐万分地看着评委席的顾岸。只有秦兆月知道，这是他想事情结果被戳了笑点的典型症状。

　　她暗暗地戳了下顾岸的手臂，示意现在还在评审阶段，你能不能专业一点。然而顾岸自顾自地笑着，压根不理她。

　　“笑什么？我长得很好笑？”她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哪里好笑了……秦兆月一脸茫然地给了他个：“？”

　　结果顾岸因为她的反应成了开了闸的水龙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岸眼睛非常漂亮，微微眯起的时候，弯弯的好像钩子一样，他换了另一种非常正直的腔调：“我只是想起来你以前呆头呆脑的样子……”而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蒙娜丽莎式微笑，笑得猥琐不堪，叫人不忍直视。

　　竟然提她的黑历史……秦兆月面无表情地对着空气磨牙：“顾岸你去死一死啊。”

　　今年的摄像师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忧郁的男青年，然而他非常喜欢在闪光灯下将人整出他的同款忧郁表情。秦兆月偷偷地给这个忧郁的摄影师起了名，叫做暗黑料理。

　　暗黑料理歪着头往顾岸的位置看了一眼，摄影师的暗黑光波可不是开玩笑，顾岸立刻端端正正地做好，非常优雅地抿了口茶水，然后得体地向自家的摄影师微笑了一下。

　　顾岸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衣冠禽兽两面三刀，虽然他目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会包庇他的缺点——一转眼就是另一张面孔，真是看着都累。

　　她丢给顾岸一个眼色，然后轻轻地扬了下手里的一份简历。

　　顾岸收起了调笑的表情，单手将简历接过去：“怎么了？”

　　秦兆月将目光投向场内，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这个男生有夺冠的潜力，你觉得呢？”

　　他的睫毛抖了几下，神色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学会欣赏男色了？”

　　“近墨者黑罢了。”秦兆月语气懒散。

　　顾岸对着手中的简历，认真地打量起闪光灯边的那个男生。一米八的个子，穿衣显瘦的身材。更难得的是，他在闪光灯和白炽灯的双重压力下，还能镇定自若地顶着暗黑料理的暗黑激光束扫射，确实是个人才。

　　顾岸在心里一锤定音。

　　“这款应该是外向阳光型的，原来你喜欢这款啊。”他又忍不住间歇性嘴欠了。

　　秦兆月的眼睛澄澈透亮，黑白分明。她轻轻地扫了顾岸一眼：“别说话，用心体会，没准你会喜欢上他。”

　　顾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他那个坐在身边气得他快冒烟的女朋友一脸淡然地安慰他：“别激动，马上就到最后一位选手了。”

　　她的语气非常地体贴温柔，却让顾岸心里警声大作。他动作飞快地抽出一张选手名单，而后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在名单中最后一行的最后一个名字是

　　——陈宁。

　　他可爱的女友笑着对他说道：“她的综合分数一直都非常高，也是夺冠热门。”

　　顾岸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般来说，暗黑料理前辈会在小黑屋里先点行点名，而后那位倒霉的选手将被扔进屋子。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自然流畅的循环。

　　然而陈宁不同。

　　冰蓝色眼瞳，长发无风自舞，她步履轻盈地迈进小黑屋，在灿烂辉煌的灯火在四面镜墙的反射下，她置身于无数的光影之间，仿佛是前往圣殿的女王陛下。黑色短裙的后背是镂空设计，光滑而晶莹的皮肤上以黑色的脉络作为纹饰，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足背。而精致的凉鞋又仿佛黑色的藤蔓，从足踝蜿蜒而上直至裙边。无数的花纹和脉络相互缠绕交织，仿佛魔化的咒印又仿佛缠绕的蛛丝。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一直在聊天打趣心不在焉的顾岸。这个造型本就对应着二次元中极致强悍的女性人气角色艾默斯，因为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直到现在依旧在排行榜上稳居前三，而陈宁今天的装扮，几乎将这个角色魅力演绎到了极致。

　　艾默斯曾是一个强大国家的公主，然而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她的父亲，整日沉迷酒色无心政事。长久下去，这个国家必将人心涣散。弱小的国家总是会让无数强大的邻国虎视眈眈，他们仿佛凶残的野兽，就等着猎物疏于防备的时候给予它必杀一击，从此让它成为自己的附庸甚至阶下囚。

　　亲眼看着国家从强盛逐渐衰败的艾默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她与国家本就血脉相连。她想，如果父亲不能完成他的使命，她不会听天由命。之后这个公主褪下绸缎薄纱，成了身着黑色软甲，于千万敌军中浴血奋战的铁面将军。她手上那柄沾染了无数鲜血的□□见证了她的筹谋和算计，英勇和果敢。

　　她在外四处征战了整整五年，也看着父亲在自己的庇护下和女人玩闹了五年，自后她心灰意冷再也没让人打听父亲的近况。

　　当她带着百万大军重回宫殿的时候，只见将军横刀立马于军队之前，当初那个单薄脆弱的公主早已经成为过去。

　　而后陛下甘愿让位，退居幕后不问政事，女王登基，开启了一代盛世传奇。

　　——其实这只是史书上的说法，现实往往残酷了许多。

　　那时，艾默斯将军带领千军万马一路杀到宫殿大门处，一人一枪，步履坚定地向着阔别五年的父亲走去。

　　她笑意盈盈地向陛下问好：“父皇，这五年……您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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