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宝物
仲夏午后,灼烈日光直射地面,深绿草坪笼上一层金黄浮纱。蝉声四面八方如潮水涌起,将本就不多的树荫压挤得更为逼仄。沙织缩在木回廊转角里,一只手晃晃悠悠地打扇,另一只手把毛绒绒的棕兔子往里推了推。
小兔伏在预先处理掉水分的干草上,瓣嘴一点点翕动咀嚼。
“……小町,干草很好吃吗?”沙织百无聊赖地盯了很久,此时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比胡萝卜、圆白菜还要好吃吗?”
兔子当然听不懂一个人类幼崽的话。它的进食速度放缓,圆圆眼睛随着脑袋一起往左右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沙织见状,非常上道地将盛着清水的深口小碟推了过去。
兔子小町香喷喷吃草饮水的模样让沙织大为羡慕。日头正盛,这种时节里小孩多半苦夏,纵然是如沙织这般从前一天恨不得吃五顿的孩子都不例外……可是,没胃口是一回事,嘴巴馋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悄悄看了看不受外界打扰、一心吃饭的兔子小町,又瞅瞅旁边碟子里还剩下小半的干草,内心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美琴忙完洗涤的家事,稍微歇了一会,便从室内走入廊边,朝趴在廊上不知在做什么的女儿说道:“沙织!把小町带进来,过会你该换衣裳了。”
被妈妈叫到名字的沙织一个激灵,下意识回过头去。美琴望着嘴边露出一截干草梗、神情无辜的小女儿,还有旁边那只同她几乎一模一样叼着干草的兔子,嘴唇动了动,不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啊!”沙织这时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捂着嘴赶紧将干草往下咽——结果一时紧张,根本吞不进去,反倒不上不下刺得她干呕起来,眼角泛出泪花。
这种东西对一个六岁小孩来说实在太过粗糙,稍有不慎还会黏在喉咙里教人难受。美琴快步走到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两颊,帮着沙织将这截生不逢时的干草吐了出来。
美琴少有地沉下了脸,但还是按捺怒火,说道:“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随便往嘴里放东西吗?”
自知犯了错,沙织蔫答答垂着头,“妈妈对不起……”
“错在哪里了?”美琴语气严厉,“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不该乱吃东西……”沙织老老实实检讨自己,小心翼翼地看了美琴一眼,“我真的错了。妈妈,对不起。”
认错倒是认得飞快。美琴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板着脸问她:“肚子饿了?厨房里还留了一点水果。”
沙织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就是想知道干草好不好吃。”
美琴顿时把眉一扬。沙织见状大感不妙,可怜巴巴道:“因为小町吃饭好香……”
这么说起来,美琴便明白了她的逻辑,进而有些啼笑皆非。她不轻不重地在沙织脑袋上敲了一下,看到女儿紧张地闭着眼睛、嘴巴也抿成一团,一脸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苦相,叹息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听到了吗?”
沙织赶紧点头,“听到了!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鉴于沙织此类犯行不多,上次这么做还是个无知无觉的婴孩,美琴暂时打算点到为止。
想起沙织的名字由来,还有她这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背道而驰的脾性,美琴半是好笑、半是愁闷地感慨:“生你和佐助之前,族里老人和医忍都说我怀的是一男一女的双胎。你爸爸说,三代目知道我们家要多两个小娃娃,特意问过他‘起好名字没有’。”
沙织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故事,听得眼睛圆睁,一叠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爸爸怎么说的呢?”
“他说,‘男孩就叫佐助’——三代目的父亲便是名为佐助。”
“哇!”陡然听到这种来历,沙织感到很新奇,“是书上那个猿飞佐助吗?他很厉害吗?”
“很厉害呢,他是你爸爸都敬仰的传奇忍者。”美琴微微一笑,“三代目又问他,‘女孩叫什么呢?’”
这种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由来的经历实在很稀罕,沙织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只听美琴悠悠模仿着富岳的口吻:“‘女孩……就叫她水户吧。’”
“我不叫弥托呀!”念着妈妈口中这个音为“弥托”的名字,沙织傻了眼,“而且而且,为什么佐助的名字和那么厉害的人一样!爸爸对我好敷衍。”
“你真的不知道这个名字吗?”美琴饶有兴趣地逗她,“我记得你不是才把「千手」和「漩涡」的篇章读完了吗?”
“看完了,但是看不懂……”沙织哼哼唧唧、理直气壮,说着说着,又突然找回了一点印象,“诶?难道是那个「漩涡水户」吗?”
美琴朝她微笑颔首,“初代目的妻子,战国时代漩涡一族有名的强悍忍者。她是个既温柔又刚强的美丽女性呢。”
这可不是会记载在史卷族志里的评价口吻。沙织隐约觉得它像是某个人的随口慨叹,不由自主问道:“妈妈见过她吗?”
“……不,这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短暂的怔愣从美琴面庞上浮现,她很快便移开话题,“当时说了这两个名字后,三代目听出了你爸爸的期待,打趣他‘可不要因为这两个孩子冷落鼬’,你爸爸倒一本正经地对三代目讲,‘起初是想叫她辉夜的’。那时琵琶湖夫人还在世,说给我听的时候,我们笑了很久呢。”
辉夜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耳熟能详了。沙织想起童书上的「竹取物语」,还有物语中那位生于青竹、归于月宫,面对大贵族也傲然不屑的美丽公主,后知后觉脸上害臊起来,一时不觉得富岳敷衍她了,不好意思地嘟囔道:“爸爸怎么老是拿别人的名字用啊……”
“呵呵……不过,‘沙织’这个名字是我起的。”美琴笑得眉眼弯弯,“你爸爸从来没有给女孩起过名字,犹豫了很久,最后反倒让我来决定呢。沙织,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沙织歪着脑袋想了想,反问道:“妈妈喜欢吗?”
“我很喜欢哦。”
“那我也喜欢!”沙织侧伏到美琴的腿上,暖烘烘的脸蛋挨着她膝头,“妈妈喜欢,我也喜欢。而且它好好听,听起来和佐助就是一起的名字。”
“可不是为了这个呀。”美琴失笑,“沙织,既不是哪个大英雄的妻子,也不是注定要回到天上的公主,沙织就是沙织。”
沙织懵懵懂懂地听她讲着这些话语。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个聪慧而美丽的名字。”美琴话锋一转,又露出那种坏心眼的语气,“可是,我姑娘怎么会想到要去和兔子一起吃草呢?”
“那、那是……”沙织顿时羞得恨不得钻进兔子小町的毛里。她转头一看,小町已经在一旁自娱自乐地扑了起来,全然不顾她俩的患难之情,不禁痛悔道:“我再也不吃草了,真的不吃了!”
美琴大笑起来,弯身一把捞住兔子小町,又将她从木回廊上牵起,“进屋吧,该给你换衣服了。你也想今天晚上漂漂亮亮地去夏日祭玩吧?”
将小町放回笼中,沙织跟着美琴回到自己房间里。美琴从床上拾起一件打理得平平整整的浴衣,抖开给她展示。
棉质衣衫舒适洁白,下摆侧边恰到好处地印染着几团橙红。乍一眼以为是簇簇花火,沙织走近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尾尾形意悠然的金鱼;底色也并非素白,竟然以类似暗纹的工艺镌着月白的麻叶纹样。
与之相配的红色腰带搭在一旁,因为要系成结而制作得很长,被卷了几层随意搁在床角,尾端顺着柔软床面的边沿垂落到地上,如同一丛流动的火。
小孩顿时被鲜艳的颜色吸引了目光。沙织珍惜地把浴衣摸来摸去,简直爱不释手,“好漂亮哦!”
“是你哥哥买的哟。”美琴将这个惊喜保留到了最后一刻,此时笑眯眯地告诉她:“鼬很早就去订好了你和佐助的款式。”
“嘿嘿。”沙织嘴角都要翘到天上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夸她哥,“哥哥好厉害。”
美琴对她招手。沙织一边美滋滋地欣赏自己的新衣服,一边站到她面前张开手,任美琴揪着她一顿脱穿。
比起振袖、访问着等款式,浴衣的制式虽然要简单许多,但腰带仍然是最需要耐心整理的部分。沙织的手抬了又放,放下又抬起,直到她这副孩子脾气终于感到一点不耐烦的时候,美琴才放过她,“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你要是不想再来一次,就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出门,不然它会变得乱糟糟。”
沙织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腰上漂亮的文库结,保证道:“妈妈你放心吧!”
正在此时,轻而有节奏的几下敲门声响起,随之有些模糊的人声传入她们耳朵里,“母亲,我和佐助回来了,已经简单给他梳洗过了。”
——是鼬的声音。好像还隐约掺杂佐助同他讲话的童音。
“好!稍等哦,马上就出来。”美琴提高音量回答,转身从沙织的柜子里取出一条长方形的水红锦盒。
美琴揭开盒盖,从中取出一小串形如鹿铃花的白色花饰,在她脑侧比划几下,将之别进了沙织今天特意侧编的发辫里。
沙织小心地摸了摸花饰——冰冰凉凉的,很轻巧,好像是某种她所不知道的石头雕刻而成,“这个也是哥哥买的吗?”
“嗯?这是鼬昨天才拿回来的。”美琴回忆了一会,“这么说起来,他也没有说这是哪里来的呢……好啦,你出去让佐助回房间等我。”
沙织不禁冒了点疑问泡泡,点头乖乖答应美琴的嘱咐。为了不弄乱衣服,她打开房门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出去——真是罕见地矜持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穿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沙织挪到起居室前却感觉怯了场。里头传来佐助缠着鼬讲话玩闹的说笑声,沙织的手心开始微微冒出点汗意。
不一会,大小两位兄长的话音也停止了。鼬的声音陡然飘进她耳朵里:“沙织?”
这就是已经发现她站在门外半天不动弹的意思了。沙织把心一横——扒着门框探出个脑袋,看到佐助和鼬都在望着她。
“干嘛站在那里?”佐助疑惑道:“你过来啊。”
沙织支支吾吾,“佐助,妈妈让你回房间等她。”
“……哦!”佐助眨了眨眼,甚至歪过身体试图来看她,“那你进来啊。”
这真是没办法了。沙织沉着一口气,慢慢站直身体,差不点同手同脚地走进两人视线。还没等她说什么,佐助已经圆睁眼睛,连鼬也一副惊讶的神情。
一见佐助这大吃一惊、犹疑不定的模样,沙织又是羞恼又是忐忑,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了一会也没说上话;奇妙的是,佐助见她这情态,倒过来自己也红了脸,同时还眼睛圆圆地盯着她,仿佛在瞧什么很稀奇的景象——瞧一眼少一眼的那种。
鼬看着这两个小孩面对面互相脸红无语的场景,轻轻笑了一声,提醒道:“佐助,母亲还在等你呢。”
“我、我这就去。”佐助如梦初醒,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路过沙织的时候,他很小心地绕开她,还撇下一句:“好别扭啊你……虽然衣服很好看……”
说完,还像是怕被她追着打似的,一溜烟地跑走了。
沙织目瞪口呆,这会不知道脸红到底是羞还是气了,缓过劲来简直想追上楼揍他,可惜她此时根本没法大步跑动。
“佐助坏蛋!坏蛋佐助……”这在沙织的嘴里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控诉了。
鼬朝她招手。等气鼓鼓的小孩走到面前,他拉着她汗津津的小手掌,说道:“很适合你,很好看。”
沙织仍然鼓着脸,但就是气不起来了。哼了两声以表达对佐助的不屑之后,她黏黏糊糊地挨到鼬身边坐下,“衣服好漂亮,谢谢哥哥。”
“嗯。”鼬摸摸她热乎乎的脸颊,又摸摸她结着花饰的发辫,“这个呢?”
“也喜欢!这个是鹿铃花吗?”
“是鹿铃花。”
“这个和衣服会不会很贵呀。”沙织想到哪便问到哪,“哥哥下次还是不买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了吧,要是没有钱吃丸子的话会很难受的。”
鼬失笑,“我有,你不用担心这个。鹿铃花不是我买的。”
“诶?那是怎么来的?”沙织惊讶地追问。
她好像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不过鼬并不打算此时就告诉她,只说:“或许晚上你就知道了。”
沙织有听没懂,哦了一声,又问:“那……止水哥晚上会出来玩吗?”
“他现在有事不在村子里。”鼬打量了她一会,认真道:“你很喜欢止水吗?”
怎么连哥哥也开始问这种问题?!沙织颇觉震撼,只好一边眨巴眼睛,一边疯狂开动脑筋,“也、也没有……”
鼬默默地看着她。
沙织顿觉压力倍增,只好小声吭哧道:“哥哥最好,我最喜欢哥哥。”
“嗯?”鼬露出疑惑神情,“沙织,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沙织根本不记得鼬这样的忍者是不可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的。她只以为自己声音小,鼓起勇气道:“我最喜欢哥哥!!!”
鼬轻轻眨了几下眼睛。
美琴的声音陡然从沙织身后传来:“哎呀。我们是不是该晚点来?”
沙织僵住,颤巍巍地扭过头去,正见到美琴笑吟吟地牵着换上簇新浴衣的佐助。男孩的置装则简单许多,黑底麻叶纹衣衫,腰间配着蓝色兵儿带,衬得佐助愈发皮肤雪白、眉眼如墨。
而佐助不可置信地望着兄妹俩,仿佛遭受了莫大委屈,“哥哥是我的!”他冲过来抢占鼬的另一只胳膊,一点也不相让,还瞪她,“沙织是骗子!前天还说最、最喜欢我!”
美琴掩唇偷笑,“其实,沙织上次也说最喜欢妈妈呢。”
佐助就更生气了,立刻抓住她不放,“坏蛋沙织!”他俩简直连骂对方的路数都如出一辙。
“我没有!我、我……”沙织百口莫辩,迷茫地看了看火上浇油的美琴,又看了看仿佛被她欺骗了感情的佐助,最后求助地望向兄长——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
鼬露出思索的神色,轻笑道:“嗯,我保证不告诉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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