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园

日头西沉，夜晚的蝉声少了一丝燥热，左右远近遥相呼应，在深暗天幕里荡出悠远绵长的旋律。沙织握着美琴的手指头，脚下小木屐一步一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边悬垂的满月。

        四周传来密语般的唰唰声响。沙织吓了一跳，收回目光，“是什么在动？”

        “有风呢。”美琴晃了晃她的手，安抚道：“都被两边的树挡住了。”

        美琴与鼬一左一右走在最外侧，沙织和佐助被母亲兄长拥在中间。晚风轻柔，经过了树林和身边人的阻挡，竟然没能让沙织察觉分毫。

        她的两位兄弟都不是会主动和人攀谈闲聊的性格，母亲美琴也没有再说话。沙织晃着脑袋四处打量，好奇地望着族地里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从那些窗扇里透出的晕黄灯光。

        “大家都不出来玩吗？”沙织悄悄捏了捏美琴的手，“妈妈，我们会不会出来太早了诶。”

        美琴好笑道：“再晚出门的话，不是说‘鲷鱼烧要卖光光了’吗？”

        沙织哼哼两声，“可是其他人都还在家里。”

        在这样的节日祭典里，目之所及处，竟然大部分房屋都点着灯，显然是家中有人。考虑到忍者们的工作性质，那些尚未掌灯的人家或许还有不少是因任务外出未归呢。

        即使隔着远远的几块街区，喧天的鼓乐声仿佛都传入了沙织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还有香甜芬芳的食物气味。想了好半晌，沙织也弄不明白族人们为什么还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快要走到承办夏日祭的几条街道时，入口处已显出人山人海、接踵摩肩的拥挤场面。大人牵着孩童，青年人成对结伴，少年男女们呼朋唤友，在道路两旁装点着的彩色灯笼的光照下，人人脸上都是愉快又期盼的神采。

        沙织左顾右盼，心里还记着美琴的嘱咐，一手牢牢握住美琴的手指头，另一只手紧紧牵住佐助，好像生怕把佐助弄丢了似的；佐助呢，则用空着的手也依样牵着鼬——这么一看，她们家这几人是一个拉着一个，若不是周围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行人无暇顾及，就真要变成一道奇妙的风景线了。

        “……美琴大人？”

        一道略微耳熟的男声传入沙织耳朵里。她循声扭过头，看到一个蓄着短刺刺黑发的青年人，对方正犹疑地望着她们。

        美琴讶异道：“弘树君？你负责这边吗？”

        沙织这才想起来她也是见过这个人的。美琴带着她一道出门的时候，常常会碰见住在她们家不远处的一对老夫妇，而宇智波弘树便是他们的孙辈。

        “是的。”弘树微松了口气，“富岳大人在管理处坐镇调度，您需要的话……”

        美琴摇摇头，朝他感谢地笑了笑，“我只是带着孩子们出来转转。你也去忙吧，弘树君。”

        弘树颔首，又向沙织她们几个孩子道别，离去前叮嘱道：“今天人很多，还请跟着人群往里慢慢走，不要离开美琴大人和鼬君的身边。”

        旁边摊位上挂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沙织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问道：“我们不去找爸爸玩吗？”

        “你爸爸在工作呢。”美琴无奈，点了点她的鼻尖，“要是打扰他工作的话——”

        沙织顿时不吭声了。她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曾打扰到在家中和下属商谈工作的富岳，结果当场就被严厉训斥了一顿，还不许美琴纵容她，让她到廊下去罚站。沙织被骂得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吸鼻涕，最后是回家的鼬笨拙地抱着她哄了好久才不再哭了。

        见她脸上又露出那种怏怏的神情，鼬问道：“吃苹果糖吗？”

        “……吃！”沙织一秒复活，“妈妈和佐助吃吗？”

        “妈妈不吃。”美琴牵起次子，“佐助要吃吗？”

        佐助摇头拒绝。他一向对甜食没有兴趣，说是厌恶也不为过，可每次妹妹沙织和母亲美琴都还是会询问他吃不吃。

        “因为，不问佐助的话，佐助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鼻子的。”沙织抱着手臂，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我已经习惯啦。”

        “我没有！”佐助瞪大眼睛，他在拌嘴吵架这方面就没有一次能赢过沙织，除非场面升级到全武行，不然可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眼见弟弟妹妹又要当街开掐，鼬赶紧握住沙织的手，“我们去买苹果糖。”

        美琴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橘色荷包，将之塞进沙织手中，嘱咐她：“不要弄丢了哟。”

        “母亲，我带了钱……”鼬无奈道。

        “不是我给的。”美琴笑吟吟地解释，“这是你妹妹在我这里的‘存款’。”

        鼬惊讶地看向沙织。后者好不得意，攥着荷包告诉他：“今天我请哥哥吃糖。”

        一家四口来时，街口附近有几个售卖面具、风车等小孩玩具的摊位。鼬牵着沙织，小心避过人群，往前大约走了十来个铺面，终于见到了卖糖苹果的摊位。

        兄妹两个来得正巧，此时摊前刚散去一波食客。苹果糖整整齐齐地码在几个托盘上，粗竹签扎进中央，凝固的糖衣在灯下闪着流润的琥珀色泽，衬得内里苹果红彤彤，勾得人食欲大动。

        沙织够着脑袋看，一副拿主意的模样，问道：“哥哥要吃哪个？”

        摊主是名中年妇人，兴许是这样的顾客组合太罕见，闻言默默地看了兄妹俩一眼，竟然没说出什么推销吆喝的话来。

        鼬沉默不语，指了一个糖衣上蘸着碎果仁的给她看。沙织像模像样地点点头，郑重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正要阔气付款，只听他说：“……我真的带了钱。”

        “我要这个和这个！谢谢阿姨！”沙织踮起脚，攀着摊位边沿，指了鼬刚刚选的那一支，另外又点了个撒着巧克力豆的。她一边在小荷包里数钱，一边回他：“说好了我请哥哥吃糖。”

        直到鼬左手举着他那根苹果糖、右手牵着沙织，才反应过来：其实他自己没打算要吃……完全是被沙织的架势给糊弄住了。

        “咦？是……是鼬君吗？”

        兄妹俩循声望去，三个看起来同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男女站在十步外，正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沙织一概不认识这几人，但对那个蓄着长长黑发、眼下有颗泪痣的女孩子有一点印象，似乎是在族地里见过。

        “是我在忍校的同级。”鼬轻声向她说明。

        沙织自己还没有去上学，不明白拥有同学是怎样的体验，只是羡慕道：“我也想去学校。”去学校的话，也会有这么多同学一起玩吧？

        此时，偶遇的三人组也来到了他们面前。长发女孩半蹲身体与她平视，“你好呀，我是宇智波泉。你就是沙织吧？”

        “姐姐好。”沙织礼貌地问好，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名为泉的女孩笑得眼睛弯弯，“大家都知道鼬君非常喜欢他的弟弟妹妹哦。宇智波一族里，很少有人不认识你和佐助呢。”

        沙织这边厢还在思考自己和佐助的知名程度，三人组里唯一的那个男孩子就蹦到了她面前，笑嘻嘻地试图逗她：“小沙织喜欢吃糖吗？叫哥哥的话就给你买糖吃！”

        沙织不怕生，但对这种莫名其妙自来熟的家伙很难热络得起来，闻言默默跑到鼬的身后，一个眼神都不甩给对方，以行动充分展示了宇智波小孩应有的高傲和矜持。

        “诶？不喜欢糖吗？”棕色短发的少年迷茫地看了看她手中的苹果糖。

        鼬微微偏过身体，将沙织护在背后。见状，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轻声斥他：“巽，不要胡闹了，你这样会吓到小孩子。”

        “怎么会？！我家附近的小孩都喜欢我！”

        泉无奈地笑望同伴，犹豫一瞬，询问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逛逛呢？”

        女孩的视线飞掠过面前束着长发的鼬，便着落在沙织的身上。

        尽管宇智波泉友好又和善地看着她，但沙织觉得她并不是在问自己的意思。她不发一言，只眨着眼睛抬头看向兄长。鼬摇摇头，婉拒道：“家里人还在前面等我们过去。”

        泉露出不意外的神情。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泉微笑着同两人告别：“那我们继续往里走啦，希望鼬君和沙织也玩得开心。”

        同三人告别之后，鼬牵着沙织，逆着人群流向慢慢往回走。沙织一边啃自己的巧克力豆苹果糖，一边不由自主悄悄打量鼬手上分毫未动的那颗糖。

        待她第三次看过来的时候，鼬扭头将她的视线抓了个正着。沙织一惊，装作无事发生，眼睛牢牢盯着自己面前的苹果，神情严肃地啃啃。

        “要吃这个吗？”鼬问她。

        “啊！不、不吃。”沙织怪不好意思的，试图为自己辩解：“哥哥你怎么不吃呢？”

        鼬直接将手中苹果糖递到她面前，“你先吃。”

        沙织眨巴眼睛，实在难以抵抗诱惑，扭捏道：“我就尝一口……”

        “嗯。”

        苹果糖比沙织的拳头还大，她勉勉强强只能用牙齿嗑下一块糖，含在嘴里咀嚼。糖衣入口酥脆，伴着碎果仁油润馥郁的焦香气味，被口腔温度融化之后泛起糖果特有的甜蜜粘稠感。

        沙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苹果糖，又看了看毫不介意地吃着刚刚那支糖的兄长，秉着好孩子不可以吃独食的想法，问道：“哥哥吃吗？”

        她也有样学样地把糖举到鼬面前。半晌，沙织几乎以为鼬是不想吃的意思了，他却捏着她的手，在苹果糖上咬了一口。

        “……这个也不错。”

        “嘿嘿，我也觉得好吃！”

        口味受到肯定，沙织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她专心致志对付着手里的糖果，乖乖地被鼬牵回之前和美琴她们分开的地方。

        “哎呀……这次回来得很快呢。”

        这一大一小兄妹两个手拉着手，一人举着一颗啃了大半的苹果糖，场面实在有些诙谐。也只有在这种时刻，美琴才觉得长子稍微有了点符合年纪的举止，心里难说是宽慰还是担忧。

        “嗯！我们回来了。”沙织一本正经地回答，“妈妈拿的是什么？”

        美琴笑了笑，将纸袋交到次子手中。佐助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白色面具递给她，“喏，这个给你。”

        金与红的笔触在面具上绘出形如狐面的艳丽纹路，鼻尖以墨色点画，侧边结着红色流苏，其上还缀着两颗小小的金色铃铛，在晃动中发出铃铃脆响。

        不得不说，这个面具的审美是完全踩中了沙织的喜好。她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美琴则悠悠介绍：“这是佐助买给你的哟。”

        在家里协助美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偶尔会得到“任务报酬”——这是孪生子们的存款由来。

        “诶？”沙织傻了眼，“佐、佐助买的……”

        被这个事实冲击到，她呆呆扭头去看佐助，后者却低着头继续在纸袋里翻找，一副根本没在意她们说什么的样子。然而，数秒之后，佐助的动作仍在持续，耳朵根泛起一点薄红，在通明灯火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沙织恍然大悟，眼睛一转，非常懂得什么是投桃报李，“谢谢佐助哥哥！”还生怕佐助没听到似的，又大声夸道：“面具好好看！我要抱着它睡觉！”

        “什么啊！”佐助的脸立刻红了个透，“你、你小点声！”

        “佐助哥哥吃苹果吗？”沙织笑嘻嘻凑近他，迷魂汤像不要钱一样地灌，“没有糖哟，我把里面最好吃的苹果留给你。”

        佐助盯着她手中那颗还剩了大半的苹果糖，面上神色纠结，好半晌后踌躇道：“这个沾了你的口水吧……”

        “你嫌弃我！”沙织大受打击。

        佐助是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闻言只能默默移开视线，以行动传达出他的回答。美琴一面忍笑，一面提醒他：“不是还给鼬也买了面具吗？”

        于是，今日从出门到现在一分钱都还没机会花用出去的鼬，已经反过来被弟弟妹妹请吃请玩了一顿，这对他来说真是堪称稀奇的经历。他左手捏着黑狐面具，右手举着苹果糖，浴衣清雅、形貌文秀，与身后来来往往的那些少年人们别无二致。此时看去，已完全像个悠悠闲闲享受祭典的游人了。

        美琴笑眯眯道：“这样也不错。对吧？”

        “……嗯。”鼬垂下眼帘，露出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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