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九 遗憾

　　言风的身高并不超出我许多，所以靠在他肩头的时候并不觉得闷，还可以像猫儿一样在他的肩窝蹭来蹭去。

　　原本只是觉得脖颈不舒服，所以换了个位置，却不想这样一试之后，他咯咯笑出了声音，我便觉得十分有趣，左右来回又蹭了几下，他笑得更欢，道：“别这样胡闹，我脖子怕痒的。你若再蹭，我可呵你痒痒啦。”

　　见他笑得欢喜，我也生出了促狭心思，继续蹭啊蹭，不想放过他。虽然额头蹭着，却又怕他呵痒，便一边蹭一边道：“我这可不是故意闹你，而是因为吃了美味的东西心里欢悦，所以才想着用这办法感谢你呢。你可见过猫儿狗儿得了好吃的是如何感谢别人的？可都是用这样磨蹭的办法呢！我蹭你，是因为心中感激，你若因此呵我痒痒，那就没道理了。小女子尚且知恩图报，大男人还能以怨报德吗？”

　　“好，好好，男子汉自然应该有些气度，你这感恩的方式虽然不好，但我却不能以怨报德。”言风无奈地笑着往后仰着身子，试图躲开我蹭来蹭去的攻势。他一边躲闪，一边又怕我跌下去，所以只能一手推开我乱拱的脑袋，一手又从背后揽住我后腰，脸颊左躲右闪道：“好潭儿，你稍微感谢一下就好了，不用这样热情洋溢的，我……我有点消受不了。你说花儿好吃，却才吃了一朵，哪里能填饱肚子呢，不如好好吃饱了再来感谢也不迟啊。”

　　我猛的收回脑袋，双手理了理头发，道：“哎呀，你说的有道理，我才吃了一朵就忙着感谢，肚子还空空的呢。好吧，暂且就不感谢你了，我先去再吃一些花儿吧。不过，看在我刚才这样感谢你的份上，你也要帮着我采摘花儿来吃哦。若是不帮我，那就说明我方才的感谢不够诚恳，还没有打动你……”

　　“诚恳，太诚恳了。怎么会没有被打动么？”言风急忙在身旁扯了一朵花儿，凑到我鼻尖上，道：“请潭儿大人张嘴，让小的伺候您服食彼岸花吧。若你不给小的这个机会，您刚才那一番热情的感谢，可真是让小人无地自容了。”

　　顺势噙了花瓣儿含着，我得意地拍拍言风肩膀，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和他漫步在这嫣红如血的花丛中，品尝着甜美滋味，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言风总是有趣的，他有意也好，无心也罢，随口一句话都能让我笑个不停。今天，他愿意借着话装成仆从，我也乐得故意欺负他，让他帮我采花带路。一路到了清澈的溪水边。

　　“潭儿大人，清溪那边的花儿又是另外的滋味，您要不要过去尝尝？”他笑的宠溺，明知道我最是嘴馋，还故意说的更好一些，这样直白的美味诱惑，我又如何会不从。

　　放眼过去，碧绿的溪水并不因距离近了就变得浅淡，就算是这样临近着，它依旧如一块冰雪翡翠般绿的晶莹。隔着清溪看，对岸的花儿更显的殷红，有如此翠红交织，一种妖冶的美艳扑面而来。再加上言风说那边的花儿味道不同，我更是心痒难耐，便立马蹲下身子脱了鞋袜，把脚尖放在溪水中沾了沾，道：“清凉可人，咱们走过去吧。”

　　不料，言风一把将我托起，急匆匆地道：“你怎么突然就脱了鞋袜下去？这水沾染不得啊。”

　　他将我放在岸边的沙石上，双手拖着我赤足，仔细观察着，面色凝重，眉头紧缩。

　　我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到了，不敢收回脚，但是被人看见了赤裸的足，实在不好意思，再加之他这样直勾勾的近距离盯着，更是让我羞红了脸。迟疑片刻，见他没有别的动作也不说话，我便试着缩了缩脚尖，道：“我，我看它颜色美好，就想趟水玩耍一下，你别这样担心了。你看，这么许久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状况，我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又是什么好担心呢？反倒是，反倒是你这样看着，让我难受的很。就算有什么不好的，能不能让我穿上了鞋袜再说？”

　　言风并不回答，我却心中忐忑，这样赤足被人看着，就连珞珈也不曾有过。虽无需在意男女之防，搂抱也已经有过，但与言风毕竟有些陌生，这样露出脚来，实在不好意思。再等一阵，还不见他动静，我只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双手张开袜子想要往脚上套。

　　一只玉雕的手伸过来，拿走了袜子，轻轻张开，再有另一只玉手托起我的右脚，放进了张开的袜子里，接着仔细系上袜带，这才开口，道：“墨阳山只有一条河，但却从来不被饮用，平日吃的水都是小妖从阴界拎来的。这样麻烦，并不是因为阴界的幽冥水多么好吃，其实是无奈之举。因为，墨阳山唯一的这条河，就是世间最毒的药，沾之即染，染则入骨，并且无药可解，所以就算千难万险，也只能从阴界弄些水来。你刚刚拿一下，已经沾染到了这水，此刻那毒应该早就入了心肺，再无别的办法了。”

　　我心中一惊，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言风的道行之高，不是我可以想象，他又是这墨阳山的主人，现在他都这样凝重的开了口，只怕是没有救了。

　　整理一下心情，想说点什么遗言，却发现竟然没有可托付之词。婧婧和阿哲相互照顾，虽然人妖相恋辛苦，但也许会遇到好机缘。当日和珞珈一别，算是断了他的心思，纵然他长情难忘，可有了那样的决断，我与他纠缠的感情也算有个完整的结局。虽然结果是我的背叛，但对他而言，三五百年之后将我忘却了，也还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其他人也是不需要我再担忧什么，这样想想，身边所有人都算是安顿下来的，就算现在立马死了，也不会有遗憾了吧。唯一不甘心，就是师父大仇未报，可是就算没死，也不一定有机会报仇，所以……

　　最初的慌张之后，就这样坦然了。就算现在死去，我都没有遗憾，这样的人生也算不错了吧。自从踏入这个世界，见识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虽然年岁匆匆，但可比空活百年的普通人好多了啊。

　　想通了，便也不怕了。鞋袜被他仔细穿好，我一下子站起身来，微笑着道：“这毒会如何呢？该不是肠穿肚烂，十分难看的死去吧？若真是那样，但求你把我烧成一把灰，千万别被他人看见我那副吓人模样。”

　　“若是死了伤了，都还好办。我这里半阴半阳，你就算魂归幽府，我也能将你的魂魄聚在这里，重新凝为人身。但是偏偏这水里的毒，比死了都让人难受。”言风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托付于我吗？言风不才，本事尔尔，但也可以帮你完成点琐事的。”

　　“哪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我顿了顿，笑得更灿烂，道：“这遗憾就是，还没散了心，竟然就要死了。那彼岸花儿还没吃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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