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岁一枯荣

　　他的声音一定是有魔力的，因为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白皑皑的雪景，眼前的景象也随着他轻缓的叙述变换着。

　　“那时的我，还是一株水杉呢。”

　　我惊讶的仰起脸看他，在他颠倒的脸庞上显现了幸福的光芒，眼神也变得很清澈，像是幼童一般。他像是料到我的讶异，只低下头，将下颌抵在我额上，轻轻摩擦，说：“我并非常人，这你早已知道，我也并不瞒着。你却想不到，其实我不过是一株树木。”

　　“这世上一切，皆可修炼得道，无论死物活物，若有机缘巧合便可修得灵通。死物，如：山石、摆件、饰物；活物，如：草木、兽禽、人类。但这修炼之事，并非万物平等，其中以死物之修最最难得也最最艰辛，偶有少数神鼎、宝瓶、首饰，因着先天便是带灵性的石铁之物所造，后又浸染人气，故而能修得神通，然而大部分的死物都是寿元千万年，却终其一生都无知无感。”

　　“而这活物中，又是我等树木最难，多是像山石一般无知无感，空度千年。像花草这些，最是可怜，短短数年便枯损而消，如我这样寿元长久的总比他们好些，时间久，遇到机缘的可能便大上几分，但是终究是下等的。”他的嘴角带过一丝苦笑，虽未言明，我却能感到他之前的修炼必定艰辛万分。

　　他顿一顿，像是将自己从苦涩的岁月里抽离出来，“修道一事，分为世和道两段，每段又有感、知、悟、合四步，每步又分上下两阶，总共一十六阶。世，为世间万物；道，为天地至理。每一阶之间的差别，或为云泥，或为毫厘，均是看修道之人的灵悟和机缘，若能有圣师指点，便是大大的好事，若是自己突破，每一阶都可谓千难万难。”

　　“万物间的不等，便是从这里显现出来的。死物，必须先从感世修起，而活物生而能感世。所谓感世，便是感知世间的一切。死物生来无知无感，自然是从起步就艰难万分。如我，一开始也只能感知何处有风，何处有光，可以应其变化成长，这便比死物好上千百倍，但比之蝼蚁，却不如了。死物，没有感世之力；活物中，草木为感世下阶，兽禽为上阶。而人，作为万物之灵，只要开始读书蒙智被启，便是知世了。”

　　“若是天生灵悟好些，能研读诗书经论的，便能轻松悟世，知世间万物。若再能坚持潜心修研，就可达到合世之阶，顺应万物，以利己身。这其中，很多人在合世时，便已然能感道了，可以察觉天地至理，即便是知道，能明白天地至理的也非少数。继续修行，到悟道、合道的虽不多，但总是好过我们许多了。”他嘴角轻提，略带些愁苦之色。

　　“那，你到哪一阶呢？能隔空关门，带我进山谷时时空变换，应是十分厉害吧。”

　　他俯下头，侧过脸来在我面颊上轻轻一吻，说：“你是忘记了前尘，才会觉得我厉害，其实我才刚刚能感道呢。”

　　我并不记得他说的那些往事，所以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问：“那你是怎么到感世上阶的呢？”

　　“唔，那时我已经是三百多年的老树了，但只是个仅能感知风、光和水的死物一般的家伙呢。”他眼神再度变得迷离，“直到那个冬天，在这四季如春的地方，竟也落了雪，我的叶子全都凋零，根也冷得僵硬，我感到有些害怕了。每一天都感到惶惶，特别是有一天雪落得好大好大，将我露在土地之上的根全都盖住了。突然，一滴甜腥的水滴一样的东西跌在我的根上，缓缓渗进来，我浑身一震，感觉更冷了，每一条枝干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寒风的力量。接着，又是一滴。然后，又是一滴。随着这一滴滴水的渗入，我觉得越来越冷，凄冷的风裹缠着每一寸表皮，我不禁浑身一震，打了个寒颤。”

　　“这时，我突然醒悟，我，是水杉啊，怎么能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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