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血染乾坤
送走外甥，莫禾推开窗，让月光撒进偏厅。
皎洁的月光幽幽的照在花开富贵的红木椅上，让莫禾的神思有瞬间的涣散。
妹妹，你看到了吗，妹妹？我们有很大的屋子，我们有很漂亮的家具，我们有成群的奴仆，我们再不用受人白眼、被人践踏了！
取出花瓶里的腊梅，莫禾红了眼圈。妹妹，这是你最喜欢的腊梅，哥每年都会采上几枝，供在瓶里。看到这世上最漂亮的花，哥就会想起你，这世上最漂亮的妹妹，腊梅。
腊梅枝下沿出的水滴答，落在地板上，让莫禾浑身一颤，然后颓然的坐下。
他和妹妹腊梅自幼父母双亡，相依为命。五岁时家乡发大洪，他背着四岁的妹妹背井离乡，一路逃荒到了京城。他们没有钱，冬天挤在破落的猪圈里取暖，唯一的家具是只缺了个口的破碗，他们只能靠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受尽白眼。
那时他就发誓，他要做人上人，他要给妹妹最优越的生活。
可是他们毕竟只有四五岁，又怎会了解人心的险恶。他们被骗被拐卖，最后几经展转，卖入皇宫。所幸当时的禁卫军指挥使，就是他的师傅，当时一眼相中了他，才免去他做太监的厄运，而妹妹，则成了宫女。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那天，他照例去探望妹妹，却被告知莫贵人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莫贵人？什么贵人？！
他当时就傻了。不顾一切的冲进后宫，他如愿见到了妹妹。
但他却宁愿不曾见到！
妹妹疯了！
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任他怎么唤都无济于事，只是一个劲的尖叫“不要”，一个劲的掉着眼泪往里边缩去。
她被那个混帐皇帝酒后失德，给强暴了！
一年之后，刚诞下小皇子的妹妹便失足落水去世。因为皇子已经生下来了，这个根本不得宠的疯子贵人自然也再没人去关心了，甚至直到她死了第三天，宫里才发现莫贵人不见了！
他单纯柔弱的妹妹啊！他一心努力想要保护好的妹妹！
如今呢？他有了大大屋子，他有了最贵重的家具，他有了满院子的仆役，可那个他一心要保护的妹妹却没了！那个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妹妹，再也不会开心的扑过来，笑靥如花，叫他哥了！
莫禾仰起头，两行清泪滑下，啪嗒，落在月光下的椅脚边。
*
三月十三，大凶。
正德门前，两军对峙。门内，是横刀护主的拥帝派禁卫军；门外，是黑甲骑马的从令派禁卫军。双方虎视眈眈，不敢稍有异动，生怕一个不察，就给对方钻了空子。
皇帝在一干宫妃的簇拥保护之中，指着为首的黑甲禁卫军，气得手直抖：“莫——禾——！！朕待你不薄，你竟是如此忠、心、护、主的？！”莫禾六岁进宫，一直跟着前任都指挥使勤练武艺，终于在十七岁时升任副指挥使，在接回龙诺后，又逢都指挥使年老退职，便顺利晋为新任都指挥使，掌管皇宫内的一万禁军。
莫禾面无表情，打马上前两步：“皇上，莫禾劝您还是不要做无所谓牺牲的好。看看您身边负伤的四百军士，再看看我身后装备精良的五百军士，您觉得还有一争高下的必要吗？”
“不拼一下，如何知晓结果！就是死，我们也不会让你这个逆贼得逞的！”拥帝派禁卫军最前面一个黑袍男子横刀吼道。他是新任的禁卫军副指挥使，王良。
“王良，你我也算同僚，只要你们投诚，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况且现下的实力差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更不用提我堵住东南西北四门的禁卫军即将赶到了——你就忍心看着你身边那些弟兄白白牺牲了吗？”
“同僚？呸！”王良一口血痰吐向莫禾。
“皇上……”莫禾还想劝，却被身后的来人打断。
“舅舅！”
黑甲骑马的禁卫军让出一条道来。后面的龙宣野慢慢打马上前。
“野儿？”皇帝龙在天诧异起来。他身边的一干宫妃更是惊呼连连，尤其是那些经常冷嘲龙宣野的几个妃子，更是抖得站都站不稳了。
“父皇，你独宠潇淑妃，偏听奸佞，沉迷道术，治国无方，任由皇后一个妇道人家定夺国家大事，太过儿戏，所以本殿下想请父皇让贤，如此而已。今天行动得匆忙，如有惊扰到父皇，还请父皇恕罪。”龙宣野虽然才刚过十三岁，但打起官腔来却丝毫不下于官场老油条。皇宫出品确实非寻常百姓所能比拟的。
“你——你竟然逼宫！”原来不是莫禾想篡位，皇帝的心略微舒缓的同时又有些刺痛。眼前这个想要逼父退位的早熟少年，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何止是逼宫！”龙宣野忽然笑了，笑得好似血海中的罂粟，带着血腥的冶艳。
“你……你还想怎样！”皇帝大惊。
“皇帝不驾崩，本殿下即使即位，怕也不是名正言顺吧？本殿下不想做惹人非议的事。”
“好一个名正言顺！”皇帝怒极反笑，猛的咳出一大口血，借着都林总管的扶持才勉强站稳，“弑父篡位，竟然还想名正言顺，不惹人非议！哈哈哈哈哈……”
龙宣野脸色一阴，眉眼间凝起一股戾气：“全部给我……”
“生擒！”莫禾大声吼断龙宣野的话。
黑甲骑兵策马冲上。
*
弘破帝三十年，九皇子龙宣野逼宫，囚帝后于乾坤二宫，并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帝病，不豫，暂时取消早朝，帝宫内外阻绝一切往来。
乾明宫圣和殿。
“皇上，吃点吧……”都林总管端着食盘跟在皇帝身边。皇上已经三天不肯进食了，这身子可如何受得住啊！
“吃不下……”皇帝推开食盘。
顿了顿，他转过头，空洞的眼总算有了些许色彩：“墨儿他们怎么样了？”
骨肉连心，到底是他儿子，他不放心他们呵。龙宣烈疯了，他却不肯放他出来，也就是为了提防这么一天。这个时刻，天牢，要比皇宫的任何角落都安全一百倍！
“诸位皇子都被勒令待在自己的寝殿，无谕令不得外出，也不得私自与外人有所交集。”都林垂下眼睑，将打听到的消息上报。
他没有说的是，龙宣野已经开始下手了：四皇子龙宣艾醉酒失足溺水而死；五皇子龙宣逸无故失踪，下落不明，怕也凶多吉少了；倒是一向对外称病的二皇子龙宣渠活跃起来，投靠龙宣野，现在正忙于“安抚”群臣。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小沫子还没进圣和殿，声音就已经先到了。
“放肆！什么不好了！小沫子你说话给咱家注意点！”都林拦下小沫子，尖声尖气的说。一边还不忘用手指戳着他的小脑袋。
这种敏感时刻，任何一句话都会打破人的坚强，让人彻底崩溃。
皇帝脚下一抖，随即全身绷紧：“怎么了？”
“皇后娘娘……九皇子……啊不，逆贼……带着一队人往坤仪宫去了啊！”小沫子直拍大腿，急得甩手跺脚的。
“什么？！”皇帝跌坐到椅子上。
坤仪宫。
内殿的门窗关得严实，殿里一片黑暗，摇曳的烛火映着榻边两个太监狰笑的脸，森森的白牙，凸起的眼珠，让他们看上去好像来自地狱的妖魔。
“皇后娘娘，您就安心去吧。”太监们手上的绫带绞得更用力了。
皇后原本蜡黄的脸色涨得紫红，干涸的唇张得像脱了水的鱼般张翕着，枯瘦的手被动的拉着缠绕在脖子上的白绫，却丝毫没能让自己缓和半点。叫不出声，她只能任窒息的感觉慢慢将自己吞噬。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了玉瑶皇妃不敢置信的眼，那个女人至死都不愿相信是她设计陷害的她。
苦笑慢慢浮上她的嘴角，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可是，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些吧？她还没来得及为皇上打典好一切，还没消除皇上的后顾之忧啊！她不甘心啊！
……
脑袋里一阵轰然，随后一切化为原始的混沌。
一滴眼泪滑下她干瘦的脸庞。
“啪——”
“娘娘？——娘娘！”喜儿顾不上碎得一地的瓷渣，扑到皇后尚温的尸体上死命摇晃，“娘娘！娘娘！您振作一点呀！不要抛下喜儿呀！”眼泪唰唰而下。
她不过是心疼娘娘日益消瘦，才去端了碗参汤来给娘娘补补身子而已，怎么这一转身的工夫就——就——
“你叫喜儿？”
“啊——”
身后阴恻的声音响起,吓得喜儿一颤，尖叫一声，直往后爬。
直到退到墙角，才惊恐的抬起头看向渐渐出现在烛光下的男人。
龙宣野邪气的勾起嘴角，慢慢上前蹲下，跟喜儿平视：“你知道玉玺在哪里的吧？”
喜儿恐慌的直摇头，越发的往墙角缩去。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好可怕，好可怕！噩梦，这一定都是个噩梦！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龙宣野猛的拉住喜儿的头发把她揪出来，跟他眼对眼，“玉、玺、在、哪、儿？”
喜儿的眼泪飚得更凶了。头皮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不断告诉她这不是梦。
“啪！”
喜儿白净的颊上马上多了五道印痕。
捂着火辣辣的颊，喜儿的眼泪一下全挤在眼眶里不敢下掉，只是眼泪盈盈的看着龙宣野。
被她小鹿般的眼睛看得忽然有些不自在，龙宣野撇过头去，恶声恶气的大吼：“看什么看！再看，我挖出你那对眼珠！”
喜儿一哆嗦，随即跪扑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喜儿知道玉玺在哪，还望殿下放喜儿一条生路！喜儿愿意做牛做马，随侍殿下前后！”
不一会，光洁的额头就出现了一块淤红。
龙宣野从鼻子里哼了声，也不扶她起来，径自站起身：“这还差不多。识相点，本殿下不会亏待于你。”下意识的，他省去了后面该说的“否则……”——他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御书房里。
拿到玉玺，龙宣野看着手上的大印哈哈大笑：“明争暗斗，还不是落到我手上了！——你们欠我的，都该还了！”
说着，手上的玉玺在案桌上一叠早已拟好的圣旨上敲下。
喜儿随侍一旁，静静的看着那一张张敲印，抛开，然后被捧走的黄绢。有的被立刻拿下去宣诏了，有的则等待更适合的时机颁布。
皇后病重，急召国师龙诺、八皇子龙宣宁即日轻装回宫，钦此！
封二皇子龙宣渠为辅政王，即日起负责处理朝廷政事，分担皇帝劳苦。钦此！
封大皇子龙宣墨为秦王，赐秦王府邸一座，奴仆四百，玉如意一对，沉香雅琴一张。即日搬离皇宫，入主秦王府。钦此！
封三皇子龙宣豫为瑞王，赐瑞王府邸一座，奴仆四百，东瀛金佛一尊，檀香佛珠四串。即日搬离皇宫，入主瑞王府。钦此！
封六皇子龙宣胤为乐王，赐乐王府邸一座，奴仆三百，名家书画百轴，翡翠牌九一套。即日搬离皇宫，入主乐王府。钦此！
皇后薨，追封号懿德，赐葬东郊皇陵。钦此！
册云贵妃为皇太后，即日入主慈宁宫，钦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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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第一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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