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咖啡情思 > 第13章 滴血的三星刀 3

第13章 滴血的三星刀 3


  “你还没有戒名吧!我还叫你明华,”智宏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叫司明华吗?”

  对方把那个“司”字念得很重,司明华既有惊恐,又有疑惑。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盛家那丫头?就因为她是柳晋元的女儿?”

  司明华越加吃惊,他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嗯?”

  司明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的。”

  “钢刀虽快,岂能杀无罪之人!”

  “我并没有想杀死她。”

  “可你还是刺了她一刀。”

  “所以……”

  “所以你就来做和尚,是不是?”智宏满面不悦,脸色阴沉,“好没出息,置大仇于不报,却想逃入空门,亏你还是一条男子汉!”

  司明华终于忍不住动了感情,他沉痛地说:“我实在是进退两难呀!二十年含悲忍痛,到头来却和仇人的女儿结为夫妻,叫我何以自处!”

  智宏哼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没有什么进退两难的事。你离开柳晋元的女儿是对的。但出家做和尚却是下策。”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接着轻轻地说:“今天你得赶紧离开法云寺,免得明天让他们缠住不放。明天下午,你到西关茶馆等我,我带你去找你的真正仇家。”

  “真正仇家!谁?难道……”

  智宏把手一挥:“二十年的恩怨,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明天我都告诉你。现在快走吧!”

  司明华这时心里很乱,他知道明天悟圆法师将和父亲、妻子一起劝他回家。他也正想连夜离开这里。他问:“师父,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不行。你连夜走,是为了摆脱家人的纠缠。如果我也走了,寺里就会怀疑。”他“噗”地吹灭了蜡烛,“你要换套衣服,不必再穿僧衣。”

  司明华果然连夜离开了法云寺。

  第二天,司秉炎和盛梦兰又扑了个空。他们只得到一个肯定的消息:司明华确曾在法云寺要求剃渡为僧。但已在昨晚不告而别,去向不明,只留下一个谜:“难言之痛!”

  这四个字引起了苏淑宜极大的注意。她觉得是和司秉炎开诚布公谈谈的时候了。她把女儿和刘嫂都打发开,才诚恳地问道:“亲家,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明华的‘难言之痛’到底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司秉炎坦诚地,但又不无犹豫地说,“我实在不明白,他会有什么难言之痛!”

  “那么,有件事,我怕唐突了。”苏淑宜面对着司秉炎,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亲家,明华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唉——”司秉炎对这个直率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迟早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说,“实说吧,明华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可这十几年,我们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呀!”

  二十年前,司秉炎在广东一个县里当秘书长,他们夫妇生活很富裕,但美中不足,膝下犹虚。尽管多方求神拜佛,总得不到一男半女。看看已到不惑之年,两人不免都有点悲凉。

  有一天,他们夫妇在大街上看见有个青年妇女卖儿子。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只是骨瘦如柴,面有菜色。他们想把孩子买下来。一问那妇女,却不要钱,她说:“先生,太太,如果你们实在要给我,就留给孩子买吃的吧!只要不委屈他,我就死也瞑目了!”她把孩子交给司太太,转身就走。

  司太太抱着孩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司秉炎首先发现问题。他说:“不对,看这模样,这女人只怕要寻短见,我们不能要了她的儿子,却送了她的命!”他们连忙追过去,只见那妇女果然在河边抽泣。

  司太太连忙拉住她,“大嫂,有什么话,到我家里去说吧!”司秉炎恳切地说,“孩子送给我们也好,卖给我们也好,我们慢慢商量。总之,决不让你和孩子分开。”

  他们把那妇女带到自己家里。据那女人说,她是逃荒出来的。现在眼看已经无路可走,她只想把孩子送给人家,自己一死了之。

  司家夫妇曾询问她家在哪里?夫家贵姓?这女人只顾抽泣,不肯明说。司秉炎见她言谈举止,既不象富家奔妾逃婢,也不象一般的农家妇女,估计有什么难言之处,一时不便追问,就把她母子留下来。也不提收养她的孩子,只让她帮着做些针线活。那女人很勤快,也懂事理;那孩子聪明活泼,招人喜爱。司家夫妇没有子女,对这孩子百般宠爱,无异亲生。

  这母子俩在司家过了将近十年,慢慢地才流露出她家原籍瑞阳,丈夫遭仇家陷害身亡,母子俩才逃离故土,流落广东。具体情况却不肯谈。司秉炎也不便多问。后来,那女人病死了,孩子还不到十三岁,司家二老对他视同亲生,孩子对二老也很孝顺。前几年,司秉炎举家返回原籍仁安,对族人只说是自己的亲骨肉,免去了一些无谓的麻烦。想不到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司秉炎说到这里,不觉老泪纵横。

  苏淑宜总算知道了明华的一点身世,却不明白内里详情。她感到有些惊诧,自言自语地:“说明华从小很懂事,很孝顺。却置救母之恩、养育之德于不顾,出家为僧,这是为什么?成亲那天晚上,他从兰儿诗稿上到底看见了什么?”她边说边想,回过头问司秉炎:“亲家,长长的十年中,那女人就没说过她丈夫姓什么吗?”

  “姓……对了,好象是姓秦!”

  姓秦!瑞阳人!再加那把“三星刀”!苏淑宜脱口而出:“难道是秦大哥的夫人和儿子?”

  “你们……亲家,你们认识?”司秉炎问。

  “哦!我只是猜猜罢了!”苏淑宜尽量在记忆中搜寻与此有关的细节,“那时,孩子是两岁,不过,他不叫明华呀!”

  “明华是我给他取的学名,”司秉炎说,“他娘叫他小龙。”

  “小龙!对,就是他!”苏淑宜突然感到浑身无力,好象泡在冷水中一样,微微发颤。

  “怎么回事?亲家,你镇静点!”司秉炎见苏淑宜激动得脸色发白,不觉有些紧张。他正想回头叫人,被苏淑宜摆手拦住了。

  “不要紧,我没事,只觉得痛心。”苏淑宜轻轻地说,眼眶里满是泪水。

  司秉炎问道:“亲家,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二十年前那血淋淋的悲壮往事,又清晰地呈现在苏淑宜面前。

  四

  在瑞阳县,有个叫柳鸣九的小乡绅,辛亥革命以前,在清朝的“新军”中任过职,但时运不济,半生戎马,却不过“都司”。民国以后解甲归田,退居林下。虽然宦囊充盈,得以跻身于本县缙绅之列,却常常被善于咬文嚼字的士大夫们讥为“一介武夫”。人前背后,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因而发誓要独生子柳晋元发奋读书,光宗耀祖。为此柳呜九重金请了一位饱学老秀才来家教读,有时他自己也亲自陪着听讲。那一番苦心,着实令人感动。

  当时在柳家读书的,除柳晋元以外,还有三个寄读的子弟,一个是晋元的堂弟柳天德,另外两个是鸣九先生两位朋友的儿子秦兆龙和黄子仁。这四个年轻人年纪相差不多,天天形影不离,亲如手足。

  柳鸣九虽然出身行伍,最重义气。有一天,他发现这四个年轻人正在园子里仿照古人“桃园三结义”的榜样,想结为异姓兄弟。他们插草为香,正要叩拜,柳天德突然提出了个问题,他说他和晋元本来就是兄弟,怎么又能结为异姓盟兄呢?问题似乎并不大,但四个少年却也感到为难。这时,柳鸣九出来了。

  “不对,”他板着脸说,“兄弟是血缘之亲,结盟是朋友之义。血缘之亲与生俱来,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是兄弟。古来阋墙之内,或为祖业,或为公产,争斗者常常有之。即使对簿公堂,甚至刀刃相拼,还是兄弟,实在令人寒心。而结盟则要义气相投,祸福与共,愿则结拜,结拜以后,就是生死之交,不管遇到什么危难,不准背盟。否则不如不结。你们四个人能患难与共,生死不渝吗?”

  四个年轻人当即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真可谓豪情满怀,义薄云天。

  谁知柳鸣九听了,紧紧地皱起眉,冷笑一声:“假话!十足的假话!人是做不到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桃园兄弟也没有做到,你们怎么做得到?插香结盟,面对神灵,不能说假话!”

  四个年轻人被他这一席话弄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还年轻,今后各人会有各人自己的事业和责任,生既不能同时,死亦断乎不能同日。”柳鸣九谈到这里,声音柔和了些,语重心长地说,“结盟只要做到祸福与共,患难相济,不背盟,不卖友,就是真正的异姓兄弟,你们做得到吗?如果做得到,就在我面前对天一拜。”

  于是,这四个年轻人就在这位神情肃穆的老人面前,准备对天盟誓。柳鸣九见他们都有诚意,心中暗喜。突然他又拔出一把短刀,“嗖”地插在地上:“这刀是我家祖传,你们对它发誓,如果今后有谁卖友求荣,背盟毁誓,就死在这‘三星刀’下!”

  四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结为异姓兄弟。秦兆龙最长;柳晋元第二;柳天德第三;黄子仁最小。

  后来,这四个人走向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柳晋元遵照父亲的愿望,考进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在瑞阳国民小学当教员;秦兆龙家境清贫,在乡下以打猎为生;柳天德住在故乡莲花塘守着祖上的微薄田产过日子;黄子仁则在外面混小差事。尽管他们职业不同,身分各异,但私交一直很好。

  民国十七年,瑞阳发生了一件震动全省的大事。

  这一年,在从江西撤出的南昌起义部队的影响下,瑞阻等五县农民举行了规模浩大的武装起义,狠狠打击了地主、恶霸的威风,大张了农民的志气。秦兆龙在自己的家乡积极参加起义,并且成了当地的农民领袖。

  但这次起义最终被国民党反动派镇压下去了。一部分起义群众跟着部队上了井冈山。一部分坚持斗争的同志却遭到了反动“挨户团”的搜捕和残杀。

  当时,秦兆龙是奉命留下来坚持斗争的。为了躲避搜捕,他带着妻子徐福珍和不满周岁的儿子小龙住在县城柳晋元家中。

  “挨户团”一面加紧搜查,一面悬赏三百块银元购买秦兆龙的人头。因为风声太紧,秦兆龙决定离开柳家。柳晋元设法从学校开了证明,并冒险亲自送秦家三口出县。

  就在他们离家后的第三天黄昏,柳晋元的堂弟柳天德慌慌张张地来到晋元家,向苏淑宜说,秦兆龙和柳晋元不幸被捕遇难,现在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

  那时,苏淑宜已经怀孕八个月,听到这个噩耗,无异晴天霹雳,立即在柳天德和刘嫂的陪伴下来到城门口,柳天德用手电筒照着城门上的人头:

  “大嫂,你看。”

  苏淑宜一看,果然是秦兆龙的头。她当即昏了过去。要不是刘嫂扶着,她就倒在城门口了。

  回到家,柳天德认为苏淑宜应该躲一躲。但苏淑宜不肯。她说:“我怕什么?我不走,我还要给晋元和秦大哥收尸。他们已经杀了晋元和兆龙大哥,难道还把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样?”

  柳天德说“挨户团”比不得军队、警察,外乡人多,奉命办事,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地主、恶霸,做事怕留后患,都要斩草除根。你现在……他指着苏淑宜的大肚子,“好歹为晋元哥留下这条根!你不能不走!”

  苏淑宜一想,这倒是正理。于是,在刘嫂的陪伴下连夜逃出了瑞阳。

  她原来准备投奔一家亲戚。谁知这个亲戚就是因为害怕农民起义,早在去年就全家迁往省城了。投亲不通,又带着个快要临产的身子,苏淑宜觉得已经面临绝境,她几次想到死。但在刘嫂劝导下,想着要为柳家留下一个后代,才挣扎着活下来,流落到仁安县。

  那是一个苦雨凄风的晚上,这两个走投无路的女人走进中医盛逸云家的柴房,在那间柴房里,她突然肚子疼,意识到孩子要出世了!她痛苦万分,刘嫂束手无策。幸亏盛家的佣人发现了她们,连忙禀告盛太太,盛太太急忙叫人把苏淑宜抬到楼上。

  这恐怖的一夜,却又成了苏淑宜一生中的转折。她不但在盛家顺利地生了个女儿,而且被善良的盛家夫妇收留了。她产后身体虚弱,恢复很慢,全靠盛逸云给她服药调理,足足过了半年才复元。三年后,盛太太因病去世。临终前,她拉着苏淑宜的手说:“有句话,我也没有和你商量过,不知你愿不愿意?可我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死后,把逸云和两个孩子都交给你。请你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答应我……”

  过了两年,苏淑宜便和盛逸云成了夫妻。

  “当时,柳家那把‘三星刀’就是由晋元随身带着,想不到二十年以后,明华却用它刺伤了兰儿。”苏淑宜把那一段遥远而又辛酸的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司秉炎,情绪变得有些愤慨,“柳家为秦家,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最后是家破人亡。我带着八个月的身子颠沛流离,流落异乡。明华既然知道兰儿是晋元的女儿,即使不说感激,也不该恩将仇报呀!”

  司秉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一重恩怨。他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照我看,这里只怕另有纠葛,否则明华何必为此激愤!亲家,后来你有没有回过瑞阳?”

  “没有。”苏淑宜凄楚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托人打听过,”苏淑宜说,“后来,柳家被‘挨户团’抄了。所有的东西,抢的抢了,砸的砸了。就房子没有烧,那是租人家的。”

  “唉——”往事是够辛酸的,司秉炎感慨万端,“照理,明华和梦兰该是一对情深义重的恩爱夫妻,谁知会闹到这步田地。未曾反目,却已成仇!”

  经过这场风波,盛梦兰好象突然长大了几岁。尽管她母亲经历过很多坎坷,她却一生下来就很平安。继父是仁安著名的中医,家境富裕,自己只有两个儿子,因此,对这个继女特别喜爱。从梦兰四岁起,就亲自教她识字,后来又把她送到学校,接受新的教育。假期回家,盛大夫还教她作诗。这位小姐从不知什么叫艰难。这次的“婚变”对她来说,是一次意外的沉重打击。经过几个月的思索,她终于不甘心再这样等待下去了。她向母亲提出,她要去找明华!她要去瑞阳!

  “去瑞阳!你去那儿干什么?”苏淑宜问道,“明华也不一定去瑞阳呀!”

  “妈,我现在先要弄清真相。”盛梦兰显得成熟多了,她说:“昕你说的,他肯定是兆龙大伯的儿子秦小龙。当年兆龙大伯一家,又是我爸爸亲自送出去的。后来就出事了。可到底是怎么出事的?明华当时还小,他是不会知道的。他一定是后来从秦家伯母那里听说了什么,才对我爸爸怀恨在心,以至于要举刀刺我。你说是不是?”

  “是韵,只能是这样。”苏淑宜点点头。

  “现在明华不肯见我们,秦家伯母又不在了。剩下来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事的真相。”

  “你说谁?”

  “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堂叔柳天德。”

  “你要去找他?”

  “是的,也许他能告诉我点什么,以后见了明华也好说话。”

  苏淑宜认真地想了一想,答应了。

  从仁安到瑞阳,交通很不方便,盛梦兰足足走了四天时间,才到达瑞阳县城。她走在那条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心里有点激动,这是她第一次回故乡,也是她寻找丈夫的起点。虽说是故乡,她却从来没有来过,一切都是陌生的。母亲告诉她,她家在县城没有什么亲戚。她只到当年父亲工作过的国民小学门口看了一下,然后就坐民船来到莲花塘。

  莲花塘是个大村子,盛梦兰一进村,很快就打听到柳天德的家。当她来到那所巨大宅院的门口时,不觉有些吃惊。按照母亲告诉她的情况,在这二十年中显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前的庄园,绝不是母亲描绘过的小宅子。仅仅从这所住宅看,柳天德决不是当年经营着十几亩土地的小康人家。那气派,也决不是仁安名医盛家所能相比的。

  盛梦兰在门房里说明了自己的身分,门房进去通报后,紧接着出来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恭恭敬敬地对梦兰说:“先生请侄小姐进去。”梦兰跟着她穿过庭院,从右边的一条碎石铺成的小道上绕到正厅后面,来到内宅的小客厅里。客厅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见梦兰进来,便站起身来迎接。那人明显发福了。他穿着家常便服,胸前挂着一根粗大的怀表表链,金光闪闪,两个圆圆的坠子,不停地晃动着,好象随时提醒客人注意主人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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