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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清濯寒霜(五)


倾月紧咬下唇。

        她哪一个都不想选,车架就跟在后头呢,他们就不能坐车回去么?可是眼下,她显然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背吧。”

        她不甘愿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搭上男子颈肩时,他嘴角扬起的细微弧度。

        身子离了地面,虽不经自己掌控,但到底比走路时要轻省得多,她的思绪也渐而飘远。

        哎,这个人,似乎永远是这般难以捉摸。

        顾云淙耳畔传来几声轻叹,心中略紧,连带着手中也紧了些,一时想不出话来。

        他年少失去双亲,而后便孤身一人,年逾二十,才初晓情爱滋味,又是对着这么位一见他就怕得紧的小娘子。他记得,她今年不过才十六,却经历诸多坎坷,辗转来他身边,而后又……

        只怕换了任何旁的女子,都会这般吧。

        “若我日后有何做得不好的,你同我说便是。我也不知在你眼中是这般模样,日后……我会改的,别怕了,可好?”

        他径自说着,全然不顾背上人是否在听,心内却慌得不行,深觉这寥寥几句,比要他统领三军、带兵打仗还要难上几分。

        却一直无人应声。

        他侧过脸,察觉到女子均匀吐出的呼吸,才发觉小娘子已睡了过去。轻浅的笑在唇边化开,摇了摇头,他继续往前走,连落脚时都下意识轻了些。

        只是不久之后,倾月却睁了眼,将头偏到外侧,两腮微微鼓起,在心内默默应了声好。

        许是因这雪与湖,四周越发显得亮堂了,耳边只剩下泠泠水声与沙沙雪落,忽然就很期待起明日。

        ……

        晨曦微光自天际漏出时,院子里早被莹白的雪光映得敞亮,透过窗格将大半屋子照亮,一时叫人模糊了时辰,还以为仍在懒睡不起。

        倾月翻了个身,手落到空处,才迷迷糊糊睁了眼。床榻一侧还残留着些余热,但人不知何时已起了。

        脑中出现片刻的茫然,昨夜她是如何回来的来着?

        记忆猛地浮上心头,她连忙拿锦被掩去自己大半脑袋,可鼻息间顿时充盈了那人的气味,她遂趁自己尚未满脸通红前又钻了出来。

        被窝里虽依旧温热,可到底没了那人在时暖和。她素来体寒,一到冬日里便手脚冰凉,便是整日烤着火、汤婆子片刻不离手,还犹觉不够。

        昔日晋帝担心她受冻,所居的景灵阁中俱修了空心火墙,地板门窗也都铺设上厚毛毯子。惜薪司上下皆知,她这位公主冬日的炭火份例是连寻常宠妃都比不上的。

        如今这些自是都没了,不过她却觉出顾云淙的一点好处,便是足够暖和。起先两人同榻而眠时她还觉得不适,可如今到冬日里,却是再离不开这人了。

        她虽也骂过自己没骨气,可随即又觉得,没骨气就没骨气吧,大冬天的还是暖和比较要紧。

        眼下一通乱想,再睡不着,又惦记着外头的雪,倾月便干脆起身,下床梳洗。

        原来此时竟未及卯时,外头依稀见着几个下人耸肩佝背地做些扫洒活计,但更多的是白茫茫一片。

        她掀开门帘看了几眼,裹紧了自己的银狐裘斗篷,吸了口气,便带上兰心出了屋,往园子里采雪去了。

        昔日在宫中,一饮一用都有讲究,这雪水采来收在罐中,或用以烹煮茶汤,或制成丸药香露,俱是效用无穷。她前日瞧见这园子里生了几株腊梅,此时便是去取那花瓣上的雪。

        这一去便是大半时辰,回来时因两人都忘了回正屋的路,又多绕了些段,不知路过哪一处院子,里头竟传来人练武的喘声,一招一式俱是干脆利落。

        倾月自空窗中看见那人后,心头一跳,作势要提腿离开。

        兰心却浑然不知,还在一旁儿喜道:“夫人!那是侯爷,咱们这般迷路,何不同侯爷一块儿回屋,再不济也能给咱指指路呀!”

        “不用了……我记得是往这边走。”

        “可是夫人,咱们方才就是从这条道来的。”

        她还欲为自己辩驳上几句,那人便已闻声出了院门。

        “如何没再多睡会儿?”

        顾云淙仅着一件薄衣,额间覆满汗珠,衣衫也湿了大半,约是练武所致。在这般冰天雪地里,看上去便觉得身子哆嗦得不行,可他犹如无事人般的,倒叫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张脸的她显得有些累赘。

        “我……出来采雪的。”

        她说着,下意识将手中瓷罐给这个瞧了瞧,略有些局促。不止采雪,还迷了路,这才胡乱走到了这里,偏又叫这人瞧见了。

        “喔,采雪。”

        顾云淙扫过她,目光落到她红透的指尖,以及略有些湿的浅粉绣鞋上,语调稍稍拖长,分辨不出是疑问还是赞许。

        大约仍是看出些她此时的窘况,只听得这人的话传出:“你等等,我带你回屋。不许走,这样快些。”

        不容置喙。

        “哦。”

        她低低应着,脑袋里全是昨夜湖边这人的蛮横霸道。谁曾想,才隔了一夜,又在此处重现了。

        可接下来发生之事却叫她没法再拒绝这人,她正颤着身子,底下传来一阵湿意,才恍然想起些什么,顿时涨红了脸。

        “怎么了?”

        顾云淙穿好衣物出来,便瞧见小娘子微弓着身子,面色惨白。

        “夫人约莫是……小日子来了。”兰心吞吞吐吐回道。

        顾云淙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把她抱起,“你……忍忍,很快就能回屋了。”

        倾月咬着唇点了点头,若是她此刻还要同这人辩驳,便真是不识好歹了。

        ……

        正屋靠窗的矮塌上,倾月抱紧了汤婆子,神色恹恹。

        许是近两日受了累,这次竟比之前来得难受,本就提不起力气,腹下又酸疼不已。便是她一声不吭,一旁男子也不住投来看顾的目光。

        “还难受得紧吗?”顾云淙放下手中书册,一把将她抱到怀中。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通身又脱了力,连折腾都不愿了,只任由男子摆弄,一面还不忘点了点头。

        “要不找大夫来瞧瞧?”

        “不、不用了。方才已喝了四物汤(1)了,我再躺会儿便好了。”

        若是因女儿家的这些病症便动辄请大夫来,叫宅子里的眼线瞧着了,明日这杭州城只怕都要知晓她这么位骄矜无度的妾室了。

        顾云淙凝着她,思忖稍许,轻声道:“我……帮你揉揉?”

        若是军中那些糙汉们听到这话,只怕会惊掉下巴,他们向来敬重的顾大将军,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现出片刻的晃神,内心慌乱不已,连指尖到绞到一块儿去了,咬紧了下唇。

        然而男子却不待她同意,径直探入上衫,隔着中衣缓缓揉按了起来,不时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

        倾月渐渐就羞红了脸。他们虽有过最亲密的举动,旁的也未少做过,可于她而来,这仍是不同的。

        其他的,或多或少出自顾云淙对卧榻之侧女人的怜惜,出自他本身的性情涵养,而并非是对她,并非出自对她发自真心的怜爱。

        可现在这般……

        她一时有些不解了。

        一阵簌簌脚步声传入,徐然掀帘入屋,瞥见榻上之人后,先是一怔,随后低下头道:“侯爷,李知府李大人方才着人送了帖子来,约您今日畅春楼一聚。”

        倾月闻声想起开,却被这人牢牢按在怀中,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

        “侯爷,那畅春楼可是杭州有名的勾栏,您……”徐然讪讪道,音量渐而低了。

        不知徐然是否有意在此处提起,但顾云淙察觉到怀中小娘子似乎身子一紧,他心中微动,掌下动作不停,淡淡回着:“无妨,既来了这杭州,自是要见识一番。先安排下去吧,我稍后动身。”

        徐然顿了下,依旧答了声是,退下时还不忘瞟了眼榻上的小夫人。

        这……莫非他家主子心意又变了?竟当着这位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他摸了摸脑门,实在想不通,提腿出屋。

        畅春楼二楼一间雅室,顾云淙赶到时,已有数十个美娇娘随侍屋中,弹唱歌舞、斟酒喂食,样样皆有。

        他虽已预先了解过,可瞧见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时,仍下意识皱了眉,而后又即刻掩去神色,朝李知府笑道:“知府大人好兴致,都说这江南尽出才子佳人,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李尧举杯,“顾大人初临此地,李某自是要极尽地主之谊,招待好大人,否则便是下官的不是了。”

        顾云淙端起案上酒杯,点头致意,随即一饮而尽,“好酒。”随即便有姑娘们狼虎般涌了上来,一时间,满室绮丽。

        酒酣半醉之时,李尧见顾云淙只言不提田地粮米之事,渐有些捉摸不定,便笑道:“大人若是甚喜这些美人,下官明日便送去云水苑,只要别误了大人此行便好。”

        顾云淙闻声,笑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若是送去府上,本官那位妾室不知又要如何醋我呢,不如在这楼阁之中来得自在,大人您说是吗?”

        李尧这两日也得了些消息,知晓这顾大人的确对那妾室宠爱至极,半步不肯离身,深知此言不假。这男人么,不就是喜欢家里摆着个可心的,外头再养些个娇媚别致的,倒也深合他意。

        他又笑道:“只是不知大人此行要待上多久,到头来可别让姑娘们伤心了才是。”

        顾云淙唇边笑意不消。他有意回避提及此行,原就是想试探番此人,谁知这李尧竟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知府大人,说好的今日只谈风月,不提公事,来,喝个痛快!”

        “是、都是下官的错,下官自罚三杯给大人赔罪如何?”

        酒馔未断,歌舞不休,又是半夜靡乱。

        ……

        顾云淙回云水苑时,已将近亥时。正屋中早已熄了灯,唯有院中犹点着几盏昏暗的灯笼。

        他洗去一身脂粉酒气后,摸黑入了屋,借着几缕月色分辨出女子的模样,不觉间便冷了脸。

        平日这个时候,江倾月皆在看书,或是与婢女们说笑几句,他也是算准了时辰回来的,谁曾想她竟已睡下了。

        说一点儿不气,那并非是真。他今日故意当着她的面应承下晚宴,多少存了些试探她的心思,谁知她倒好,早早睡下了,也不在乎他是否在外头与旁的女子有了纠缠。

        可渐渐地,凝着小娘子微微屈起的身子,顾云淙终是柔了神色,到底顾及她小日子,没如何闹她,放轻动作躺了进去,还不忘将小娘子箍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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