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十二回知还恩（3）

话不经说，当天晚上，两人便在客栈大堂里遇到了刚刚到达此处的赵路，而且不同于以往的神采飞扬，他的脸上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就像是通宵了几晚没有睡觉一样。

        “多谢二位关心。唉……事情是这样的。”赵路不由得叹了口气，配刀就摆在他紧攥的手边，“王蒙一事牵涉甚广，妖灵和外族的私买私卖竟然已经存续了几个朝代，上头也有不少人涉事，暗暗给走私的人开后门方便，以此收取分成。上次那个卢大人知情是知情，却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他又是辅佐陛下坐稳王位的功臣，陛下开恩，没有过多追究。要将流通渠道彻底拔除，还需要不短时日的努力。而且，真的是越调查越让人震撼，永远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进去。”

        “官吏们都不愿意接触与玄门相关的事务，倒不是说不想与修士们打交道或者怎样，而是出于不解，觉得麻烦，便不碰。于是，本来被分配来的人手就不是很多，大家做一做以后觉得搞不明白，就都请辞回去了。”说到这里，他又是长叹一声，“这西州郡的郡承曹大人也是，不然我也不会放着手头还没做完的事不做就离开利川。”

        “赵兄可千万注意身体啊。”黎鹇伸长手臂给他早就空了的杯子里重新添了些茶，“把身子搞坏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赵路挂起些笑谢过之后，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嗯。这附近正好有我相熟的郎中，明日我去找他看看，再开几服安神去乏的药。”

        “若是赵兄有用，”黎鹇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江鸾，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和江叔叔一定全力相助。”

        “那赵某先谢过二位了。”赵路才刚对两人拱拱手，眉宇间就又聚起了愁云，“到时候可能还真需要两位的帮忙。秃树山那边闹山鬼，要供年轻貌美的姑娘和金银财宝才能求得山鬼开恩，使周围村庄免于遭难。这事搞得人心惶惶，听说企图上山一探究竟的都被漫山遍野的鬼魂吓得跑了回来，也不知道是真闹鬼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这秃树山是……”

        “哦，原本叫灰涂山，不知道为何山上的树总是光秃秃的，呈现铅铸一般的灰色，整座山寸草不生、十分贫瘠，附近的百姓就习惯称它‘秃树山’，倒很是贴切。”赵路解释。

        听了，黎鹇又问：“那这山鬼可跟人们见到的鬼魂是同一种东西？”

        赵路却摇了摇头，说到：“我虽然还不清楚详细，但据说这山鬼是可以使草木枯死、动物横尸的角色，村民们若是不按时上供，它就会在夜里破坏农田，甚至进村里城里挟持姑娘。鬼魂似乎就是寻常认知里的那种游荡亡魂之类，跟山鬼应该有所区别。”

        “听意思感觉山鬼像是妖灵，但妖灵又有什么必要抓姑娘收钱财呀？”黎鹇用手指尖连续叩了两下木桌，接着往江鸾那边一靠，微微扬声问他，“要去看看吗？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江鸾略一思索，也点了头：“好。”

        “每次都要麻烦你们，赵某实在过意不去。然而现今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若二位愿意相助，着实是帮了大忙。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到赵某的地方，二位尽管吩咐，赵某定然全力相助。”赵路郑重举起盛着茶水的小杯，向面前的二人示意，“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于是，两人也纷纷举了杯，与他一饮而尽。当晚，黎鹇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这里那里打听了一会儿，便劝这位劳碌的官员去休息了。由于赵路还有些事务要管，不便与他们同路，三人便决定五日后于八梅汇合，然后一同处理秃树山山鬼之事。

        第二天巳时二刻左右，黎鹇二人送别赵路，顺道跟着他一并前去拜访他认识的那个郎中。然而到了医馆门前，大门却紧闭着，问了街坊邻居，几人才得知那青年半个月前不小心摔下了山崖、断了右腿，近期都在家里疗养，不坐诊出诊。

        “唉，何等可惜，崔大夫医术高超、心地善良，看病施药从不收百姓钱财，这一下，他可苦闷了吧，记挂病人，又没法儿去看。”看着闭门的小小医馆，赵路不禁扼腕，“不知他要如何维持生计、有没有人照顾。”

        “哟，”闻言，旁边铺子的大娘却笑得连连摆手，“人家崔大夫这一次也是因祸得福，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儿啊——”

        “李姨，说什么呢——”

        黎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高挑女子由远及近走了过来，背后一个竹篓、身披寻常麻衣，气质身形倒是十分出众，让人一眼便能注意。让他有些意外的，便是女子的声音相较之下略显低沉，有那么点男女莫辨的味道，着实是世间少见。

        他这边还在打量来人，江鸾却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挡住了他的半个身子。这个时候，黎鹇才注意到车水马龙声中不易察觉的、退魔铃轻微的响动。

        “如俞这么快就回来啦。”大娘低头掀开盖布，拾了几个烧饼出来装好，等女子走上来后直接往她手里一递，“热乎的，回去趁早吃！这几位是想找崔大夫的，没想到那么巧，那你直接给人领家里去？”

        “找崔郎呀。”女子扶着筐底给几人微微欠身行礼，笑道，“几位若是方便、不嫌陋室贫寒，便请跟我同去吧。”

        赵路还不知道江鸾那边发现了问题，没有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麻烦姑娘带路了。”

        等进了巷子，黎鹇给江鸾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开始套话：“听说崔大夫平日里不计报酬地行医放药，不知要如何维持生计开销？”

        “崔郎每天都起大早上山，采到的药留下一些，多余的卖掉，有时运气好，找到珍贵点的，或者挖到什么奇石，手头便能多少宽裕些。”女子笑了笑，“说来惭愧，街坊邻居经常如今日这般赠些吃食过来，靠着那些，也能缩减些支出。”

        “怪不得篓子那么大，装的却不多。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一部分了？”见她似乎较为开朗健谈，黎鹇就继续问了起来，“都能采到些什么？”

        “这附近的山上基本都是些寻常药材，卖不了几个钱。”如俞转回头来，给他斜了斜背着的大筐，“苦菜荨麻，野薄荷、夏枯草什么的。如果往远处去，运气好些还能有奇石和灵芝。”

        “这崔大夫坠崖又是怎么回事？”

        “哦，崔郎有时出诊，要去很偏僻的地方，回来路上便会绕远去不怎么涉足的地方寻找药材采摘，山崖上有株龙血藤，周围似乎是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他去够的时候脚下土石松动，就坠了下去。好在是山没有太高，崔郎又被树枝挡了几下，这才保住条命，只断了右腿。花时间养养，也便没有大碍了，虽然，大概会落点病根。”

        “那也是奇迹了，定是平时行善积德所致吧。”黎鹇接着询问，“他是怎么被人发现的？附近村民恰好经过？”

        “说是附近村民，其实就是我啦。我就住在山崖下的小屋里，听见有动静出去看，才发现竟然是个人掉了下来。”说完，如俞转过脑袋，望了望江鸾的腰间，似乎有些好奇，“这铃铛声音真好听，就像泠泠流水，听了让人心静。”

        然而它本不该响。黎鹇心说。

        “姑娘识得药材？”

        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说些什么，一直保持沉默的江鸾却忽然出了声。

        “嗯，识得一些，崔郎教给我的。不过就算挖错了，只要不是杂草，野菜之类还是可以卖掉或者作料理之用的。”如俞也没多想，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可这剩下的药材中，如祝余、文茎、焉酸，都是灵性之物，寻常郎中必不会识得，如果没有辨识灵物的能力，断断不会如此恰好摘得这么多的灵药。”江鸾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起伏、快慢一致，听起来就像是在普通地叙述事实，而不是问询甚至审问，“姑娘怕是凭借本能认出它们带有灵气便摘了，却不知这些到底是不是药材，准备带回去让崔郎中辨认吧。”

        巷中僻静无人，如俞慢慢站住了脚步，敛了笑容回身问他：“公子这是何意？”

        “这颗珠子，”江鸾在赵路震惊的注视下取出了玉珠，托在手心里往对方面前送了一送，“姑娘兴许认识。”

        女子见了，却没有一点辩解或是逃跑的倾向，脸色也是照旧的平静。反倒是一头雾水的赵路看了这边去看那边，企图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什么：“江兄，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你本不叫如俞吧。”江鸾又问。

        “没错，我是如魮鱼的妖灵，没有名字。”女子如实答到，一双眼睛微微瞪着，似乎并不害怕，“几位莫不是……嗯……修士？”

        黎鹇和江鸾先后点了点头。

        “这珠子确实是我的，准确地说是我借口嫁妆典当出去的，毕竟几位也听到了，崔郎他不求报酬地行医，入不敷出，我既然有这能力，便想为他分担。”说到这里，见身前的几人面色一水儿地严肃，如俞忽然有些慌了，不由得上前了半步，“难不成它们招来了其他妖物，引发事端伤了人？我有仔细去除灵力的，竟然还是……”

        “姑娘别急，据目前所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发现有灵力附着，觉得也许会与同道或者妖灵有关、想来调查一番而已。”眼见着女子狠狠松了口气，黎鹇又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这么久没有回去，崔大夫不会等急了吧？”

        女子摇摇头，无奈笑道：“那个人一坐就是一上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不妨事的。而且今天回来的早些，稍微耽误一会儿没有关系。”

        黎鹇安心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听起来关系很好。”

        “他救过我一命。当时我在河里被人抓到，当作怪物要被打死，他大老远跑上来跟他们理论，我才能趁机跑掉的。”如俞笑了笑，双手抓着背篓的绳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想来想去决定用这种方式陪在他身边照顾，却又不知被发现以后应该如何收场。”

        “如魮鱼，据我所知资质并不足以化人。”

        闻言，如俞望了望江鸾，又示意几人边走边说：“确实如此。幸好遇到一个好心的公子，给了我颗丹药相助，这才得以化形成功，虽然灵力还是耗去了大半，修为压根不剩下什么。嗯……话是这样，但我本来也弱小，没什么区别。”

        “这好心公子，”黎鹇面目扭曲地扯起了嘴角，“怕不是黑衣斗笠？”

        “他也帮过你们吗？”听了这话之后，如俞一喜，语调都扬了起来，“他在我们这里特别有名，好多妖灵都被他救过。我找到的这些灵物里头，崔郎识不出的，夜里我都会放在窗外，看他会不会有所需要，等他来取。也算是个小小的回报，平白无故受了别人那样大的一个恩惠，做些什么理所应当。”

        “丹药，是指什么？”江鸾又问。

        “好像是人类用的渡劫丹，他说不保证有效，但可以试试。”

        顿了半晌，江鸾才接着说到：“强行逆天损伤巨大，姑娘切不可再耗费灵力来生珠玉了，应当好生修养。”

        “是的，不是怕生什么事端，而是怕姑娘的身体抱恙。”黎鹇背着双手，挂起些笑望向并肩的江鸾，“对吧江叔叔？”

        江鸾应了一声，将微微作响的退魔铃解了下来收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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