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师
时瑾有一瞬的语塞，就在几分钟前，他还笃定过这男人一定不是道士，现在倒好了，人家不仅是道士，还是天师级别的。
天师是道教始祖，不过后世有道者也有尊称天师的，只有平素捉鬼祭天，修到一定程度的，受世人敬仰的，才能够称之为天师。
可他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能如此年轻就能够被尊称为天师的，这已经不是祖上烧高香的事了，时瑾想，这得是祖坟着了。
而眼前这位“凤毛麟角”正一只手抄在裤兜里看着他，一双凤眼中含着几分笑意，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道士见观主来了，行礼退出。
殿里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雨落的声音，淅淅沥沥。
谢舒夜和时瑾对视着，没过多久，忽然掩唇低低一笑，问他：“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时斋主怎么总是喜欢这样盯着我看。”
“没有。”时瑾立时否认，复而移开眼神，轻声解释，“只是没想过天师这么年轻。”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男人……完全没有一点点道士该有的样子，真的靠谱吗？
“嗯……”谢舒夜意味深长地拉长的尾音，“像我这样年轻的天师，确实少见。”
“……”时瑾很快换了自己的想法，兴许这人只是看起来不靠谱而已，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还得拖出来溜溜。
谢舒夜又是笑：“不过像你这样小的斋主，倒是挺多。”
“不算小，”时瑾刻意纠正他，“十九了。”
谢舒夜见他语气认真，只好笑道：“相较而言。”像是在化解尴尬，又像是在让着他。
时瑾恍然，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道不清，他觉得对方这语气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从见到这男人开始，他就忍不住老盯着他看，生怕少了几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真是奇怪。时瑾心里想，也说不出个缘由，总不能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自己见色起意？不可能。
“小斋主，”谢舒夜问他，“好像你从一开始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是觉得我这幅样子和你想象中的道士有落差？”
他一语，点破了时瑾的心思，话里多了几分无奈：“我们看人，总不能只看表面的对么？”
“我没有那个意思，”时瑾窘然，抿唇说，“是最近睡不好，没有精神。”
谢舒夜像是从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什么，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我在电话里与你说过的，有东西缠着我，”时瑾自觉换了话题，“想请您看看。”
谢舒夜听他这么说，才稍稍敛起笑意，拾起了抛在脑后的问题：“这种事一般和风水挂钩，如果时斋主方便的话，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要不然，现在说得一切都是空谈。”
时瑾同意了，谢舒夜让助手过来开车送他们。
车驶离道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雨斜敲在玻璃窗上，声音密集，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时瑾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谢舒夜让司机开了暖气，然后说道：“方便说说发生的事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我深夜总能听见楼上的脚步声，”时瑾说，“起先只是能听见声音而已，直到后来有一回，我一觉醒来，发现我睡在二楼的空房间里。”
谢舒夜：“没有梦游的习惯？”
“没有，”时瑾说，“从十八岁生日过后，我每天都会做重复的梦，梦里的场景就是我家，不过多出来一条长廊，长廊两边各有十扇门，每一扇门后面都站着一个人。”
“你认识这些人吗？”谢舒夜问。
时瑾：“他们都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见脸，可是我觉得那几个人都是我。”他说不清缘由，可就是觉得那几个人跟自己很像。
谢舒夜偏过头，认真听他说。
“他们长得跟我一样，扮相却不同，另外……”时瑾顿了顿，接着说，“第十扇门里，是空的，有个声音一直在引导我，他想让我进第十扇门里。”
这回，谢舒夜没说话，他微微皱起眉，再次端详起时瑾，目光里隐去了笑意，透着冷然。
时瑾被看得很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舒夜小看了他一会，转回脸，说道：“我想，是有东西要将你困在那个魇里。”
时瑾没懂：“什么是魇？”
“一种和我们世界共通，却又不在同一维度的地方，”谢舒夜说，“也是我们常说的阴间，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有几率进入，比如你在梦里看到的家，是不是和平时所见的不同？”
“是这样吗。”时瑾顿时感觉后背毛骨悚然的。
“你那个也不叫梦，叫做魇，”谢舒夜说话时又笑起来，眉眼弯弯，“不要怕，这东西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吓人，它本体是无法接触到你的，只能通过一些介质来接触你，比如你所谓的梦。至于脚步声……你家里别的人呢？与他们沟通过吗？”
时瑾低下头，忽然说道：“我家只有我一个人在住，自从父母离开后，我一直住在一楼，二楼是空的，用来堆放杂物。”
谢舒夜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不搬出去？”
“这是父母离世前唯一的房子，我没法再搬出去，”时瑾迟疑着说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谢舒夜微微一滞，车里突然安静下来，在短促的安静中，他放低了语气：“抱歉，是我问得有点多了。”
“没事，”时瑾轻摇头，“这也是我请您的原因，我想继续住下去。”
谢舒夜低头，望住他，漆黑的眸子里有层光渐渐沉了下去，他默了会，气息落在时瑾的眉间，大抵是想说些什么，最终止于唇齿，变成了再平静不过的一句话。
“时斋主尽管放心，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的。”
有了谢舒夜这句话后，时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十足的安全感，甚至让他有种可以安下心，彻底放松的感觉。
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如此强烈的好感。绝对不来自对方的长相。时瑾想。
两人说话期间，车子逐渐停下来，时瑾本以为是在等红灯，却听见司机说道：“观主，奇怪啊。”
谢舒夜微微偏头，看向司机，问道：“怎么了？”
司机又在手机上滑了几下：“我是能搜到霞飞路号不错，可是我导航里搜不到时斋主说的13号啊，12号过后就是14号了，压根没有13号小区呢。”
谢舒夜没说话，而是朝时瑾投来目光。
“难道是导航坏了？”司机皱眉，“真奇怪，我这里完全没有显示。”
时瑾刚要开口，便听见谢舒夜说道：“我来吧。”
“您来什么？”司机没懂他话里意思。
“我认识霞飞路13号。”谢舒夜说话间，已经打开车门下去了，要跟司机换位置。
司机讪讪，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坐上了副驾驶，谢舒夜倒没多说什么，上车后就朝目的地行驶，完全没有问时瑾怎么走。
时瑾没吭声，司机还在边滑动手机边嘀咕：“奇怪啊，真是奇怪，怎么导航都挨个试了遍，还是搜不到13号小区呢。”
“这地方很多年前就改建了，所以你搜不到。”谢舒夜打断了他。
司机还是没办法理解他的话，就算改建了，也不应该搜不到吧，又不是地方消失了。
谢舒夜像是来了兴致，忽然问道：“知道鬼门关吗？”
“嗯，以前听说过。”司机回答。
谢舒夜：“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介于现实和阴间之间，是两个不同维度的空间，却又能够正常交集，不过这地方时有时无，运气好的话，这辈子都遇不上，运气不好，那就一直能遇上。”
“霞飞路13号，就是鬼门关之一，能够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可以看见鬼的人，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阴阳眼。”他说到这里，目光朝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有意为之。
时瑾刚好和镜中的目光对上，怔住了。
那一眼里带着夺人的锋芒，乍一看不刺眼，像是藏在浓雾里的刀刃，只有风过雾散，你才能看见这里面裹着什么。
那样渗人的冷意，却在和时瑾撞上的瞬间，悉数被压在了笑意下，藏住，他收敛的极好，无风不露。
时瑾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又朝后视镜里看去，瞧见谢舒夜仍旧是眉眼舒展的模样，只不过是笑地更深了。
“小斋主一直住在鬼门关，所以你搜不到，很正常。”谢舒夜说道。
司机听得一愣一愣的，先是看了看旁边的观主，又扭头看了看时瑾，露出了一个“你真牛逼”的表情，然后肯定地竖起大拇指。
“从小住在鬼门关，到现在才察觉，这么吊，鬼见了你，不得叫一声大哥？”
时瑾：“……”
谢舒夜没再说话，一路将车开到了所谓的“鬼门关”。
司机叫徐彦，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也不害怕那些东西，是谢舒夜其中一个帮手，许是跟的时间久了，知道观主的脾气秉性，心觉谢舒夜平日里脸上总捎着淡淡的笑意，是个儒雅随和的人，好相处，而且工资开得高，事又少，缺点就是干这行，实在需要点勇气，要不然迟早被吓死。
尤其是他工作的这段时日里，去过不少闹鬼的地带，不过人住在鬼门关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小斋主胆子是真的肥啊……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想要看时瑾一眼，然而他刚侧脸，便瞧见他的“好脾气”观主眼风一偏，扫过了他，复又收回去。
明明是个再暇意不过的动作，却叫徐彦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顿时不再回头，转而看向谢舒夜，见对方在认真开车，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观主刚刚可能是在看后车镜，压根没看自己，更不是什么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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